男子望着夜空。和10年前一样,今晚的月光,皎洁却寒冷。
繁华的街市,男子走进一间小酒家,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早已在此等候的一个络腮胡男子抬起头,笑道:“公子今天也很准时。”
“事情办得怎么样?钱还够用吗?”
“公子放心,钱足够了,估摸着再过一月就能完工。”络腮胡给男子斟上一杯酒,“这事儿做了五六年,公子花在上面的金子也够打一座小山了,现在总算要了结了,干一杯庆祝吧。”
男子却没有丝毫喜色,缓缓举起酒杯,似乎它有千斤之重。“了结,对,了结。”他一饮而尽;又接连斟满酒杯,每杯都是一口闷干。
他这种喝法,看得络腮胡有些担心:“公子,你没事吧?有事你尽管开口!我阿虎虽然收钱做事,但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年如果不是你公子钱财,我一家都已病死……”
“不,不,我没有救人……”男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很好,了结,很好。”
阿虎看不下去了,强行夺下他的酒杯。“公子,你别光顾着喝酒,我还有事跟你说。”他压低了声音,“这几天,就在那个地方,好像有人在打听公子托我做的事。”
男子剑眉一挑:“怎么可能?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做的事。”
阿虎急了:“我可没泄露半点口风!再说了,我一不知道公子的身份,二不知道公子做这事是派什么用场,跟谁去说啊?!”
男子无言反驳。“那人什么模样?问了什么?”
“和公子差不多年纪,长相举止不像是我们乡下人,但也没有随从,看起来是独自行事。我本以为他只是闲游路过,找我们的工匠瞎聊,但是,”爱阿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这五六年来,公子给我的图纸七零八落,工程东做一个,西做一个,而且每做一个就要换一批工匠,连我都是到了前几月,才看出这些图纸是一整张里拆出来的,这些工程也都是一整个拆开来做的。何况,我们还没最后完工,他若不是看过全本图纸,知道是一个工程,怎么会问‘做这个得花好几年吧?’”
男子的眉毛深深地蹙了起来。沉吟片刻后,他断然道:“抓他来见我。动静小点,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阿虎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男子猛然捂住左耳,像是被银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耳膜。他不顾阿虎惊慌的询问,强忍着剧疼,草草指示了几句,起身就往外走。
在他离开的一瞬,阿虎看到,他左耳上的玉坠子红亮得如同火焰。
男子策马狂奔,心脏的狂跳声似乎比马蹄声更响亮。快到暗道时,他一激动,没有刹住马,重重摔了下去。
他顾不上查看伤势,急急钻进暗道。进到石室,池塘已经干涸,原本飘落水面的花瓣统统化为焦枯,水底空无一物。而他扔在池边的面具和白袍,也已消失不见。
他的脸上浮起了久违的笑容,几乎是跑着出了暗道。月光透过窗纸,室内空无一人,但桌上的食物却被吃得精光。
他打开门,跳到院子里,踩着满地红叶,四处找寻。如果那个人还不出现,他的心脏就要停跳了……
几声银铃般的轻笑,从空中传来。他猛然回头,红叶翻飞,月光迷眼,一瞬间竟有些眩晕。
硕大的圆月,映衬着屋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戴着他的面具,穿着他的白袍,过大的衣服在身上飘荡着,似乎马上就要乘风而去。
他调整呼吸,伸出双手,柔声道:“下来。”
身影翩然飞起,轻轻落在他身前,仰起头,透过面具看着他。他轻轻取下面具,只觉眼眶发热。
银色的短发,灰色的眸子,天真不羁的浅笑,一如10年前的初遇。他一把将少年揽入怀中,在他耳边轻语:“你醒了啊。你这一觉,让我等了13个月还多2天。”
“怪不得我特别饿。廖蓝,你就不能在屋里多留点吃的吗?”
廖蓝大笑起来,把少年抱得更紧。戴着玉坠子的左耳仍是疼得钻心,但他毫无怨言。
这是他的命运,再痛也是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
少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廖蓝腿上,悠闲地往嘴里塞着吃食,身上仍然穿着廖蓝的白袍,大咧咧地敞着怀。
“你能不能坐起来吃?”
“躺着舒服。”
“至少把衣服穿穿好吧!”
“麻烦。”
“我的腿麻了,你挪一下总行吧?”
少年老大不乐意地坐起来,没等廖蓝伸展僵硬的双腿,又把他扑倒在地,干脆整个人都躺在了他身上。
“你真是……”廖蓝只好投降,任由少年吃得自己胸前一片食物渣渣。他轻轻抚摸着少年柔软的银发,感受着他的心跳,很想就这样一直一直躺下去。
少年翻过身,差点和廖蓝面对面贴上,灰色的眸子挨得那么近,廖蓝的心跳骤然加速。但少年只是摘下廖蓝左耳上的玉坠子,给自己戴回去,“等下次我睡了再给你戴……哎呀!”少年突然被电到似的跳起来。
“怎么了?”
少年捂着耳朵,困惑地摸了摸玉坠子:“奇怪,刚刚觉得好烫。”
“一定是错觉,你和我都戴了这么多年,哪有什么时候发烫过?”廖蓝眼神躲闪,“现在好了吧?”
少年点点头,相信了他的说辞,马上转向了其他话题:“今天太晚了,明天晚上,你带我出去玩玩,买点好吃的吧?好吧好吧?”
廖蓝迟疑了一下,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好吧……但是,你要记住……”
“知道知道,不要生气,不要发火,”少年使劲点头,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不要杀人。”
第二天傍晚,稚堇照例来到白神仙家,却被家丁告知,现在院内的结界不但不许无关人等踏入,连家丁和她也不能进去了,否则,法术将会无差别地攻击他们。
“又来了!每年总有一个来月连我们都不让进,到底在搞什么嘛!”稚堇恨恨地大叫,却又无可奈何。
一气之下,她准备大吃一顿以泄愤。到了街市上,她才发现,原来快到中秋节了。处处垂挂的花灯,条条飘扬的字谜,结伴出游的亲友家眷,团圆佳节的气氛,无异于在她这个孤儿的伤疤上撒了一把盐。
她什么都不想吃了,但也不想回到只有她孤单一人的家中,只能漫无目的地晃荡着。穿行在丝丝缕缕的灯谜中,旁人的脸庞总是被纸条所遮挡,仿佛满街都是无头无面的鬼影,令她更觉恍惚。
她在其中一张字谜前停了下来。“塞鸿飞急觉秋尽,邻鸡鸣迟知夜永。打一字。”她顿时更加感伤,因为,这个字谜是老爷曾经教过的。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把它揭下来。
没想到,站在字谜对面的某个人,快她一步把字谜取了下来。稚堇正要发飙,但当遮住脸庞的纸条移开,露出对方的面容时,她愣了一下。
好一个俊美的男子。虽然过于苍白,却反而凸显了清逸脱俗的风仪。眉宇之间略显阴郁,但掩不住温雅沉静之气,让稚堇无来由地觉得他像故人一般可亲。
男子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愕然,随即面无表情地拿着字谜转身就走。稚堇急忙喊起来:“喂,站住!是我先看到的!”
“还你。”对方把字谜递过来,干脆得出乎她意料。不过,他的声音很好听,干干净净,舒缓如水。
“算你识相!”稚堇往前跨了一步,想拿回字谜,偏偏这时有个没长眼的熊孩子从她背后挤过,撞得她整个人往前扑去。男子急忙扶住她的手,她才没有摔倒。
稚堇像被雷劈似的呆住了。男子把字谜塞到她手里,急匆匆地走了。
稚堇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刚刚握着那个男子的手的感觉,那么熟悉,分明是,分明是……
“老爷?老爷!”稚堇奋力拨开人群,但哪里还有男子的影踪?
被廖蓝仓促地带离喧闹的集市,躲进人迹罕至的背街小巷,少年很是不爽:“怎么啦?我还没逛够呢!”
“吃会栗子再逛吧。”廖蓝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心里暗暗希望那个愣头青女孩没认出他来。他拉着少年在河边的小石桥上坐下,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一颗颗剥开,递到少年手里。
“在秋天醒来真好,我最喜欢糖炒栗子了!”少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赞叹。
“是啊,前年你醒来时是冬末,没什么东西好吃,成天拿我撒气。”
“我还没睡够呢,要不是有栗子吃,我马上回去再睡。”
廖蓝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少年伸手又要栗子,他粗暴地把装着栗子的纸袋揉成一团,往河里一丢。
“我是开玩笑的!我要栗子!”少年哀号道,“我每天都想赶快醒来见你的!”
“撒谎。”
“我就要吃!我把栗子炸出来。”河水突然开了锅似地翻腾开来,飞溅的水花落在岸边柳树上,竟砸得枝叶纷纷坠落。
“不许胡来!”廖蓝急道,“你怎么答应我的?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少年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河水立刻恢复了平静。看廖蓝的脸更臭了,少年讨好地凑过去:“我不吃栗子了,我也不逛了,我们回家吧,睡了这么久,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架不住少年像小猫一样在身上蹭来蹭去,廖蓝的气消了大半,站起来准备回去。一转身,他暗暗叫了声“糟糕”。
跑得气喘吁吁的稚堇拦在前头,正直勾勾地瞪着他们。
“老爷,你是老爷吧?”稚堇逼到廖蓝跟前,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认错人了。”
“我不可能认错!既然都被我撞见了,老爷,你就别再瞒我了!”
少年的眉头皱了起来:“廖蓝,她是谁?”
“不认识。我们走吧。”
“不行!老爷,今天你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廖蓝拉着少年强行想走,不料一回头却撞上了人,站定一看,他们三个已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
“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