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士兵仍无动于衷,他似乎静静的听着,波涛起伏般的胸腹逐渐地平缓下来,在周痛苦诉说的哽咽停顿时,小士兵终于出声了,他清脆的说着什么(我看着周,但他并没有给我翻译),周回答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来示意抱瘫软的小士兵扶回床上。
我和周轻轻地将小士兵躺放在床上,但他扭动着挣扎着起身靠墙坐在床上,说着,(周这时才翻译)“我就是坐着看着你们打死我,也不会躺在敌人的床上静静的等死!”
现在,小士兵靠着墙半躺半坐在床上,面对着站立在空旷房中的我和周,这仿佛是场末日审判,却不知究竟是谁在审判谁,小士兵左边那只美丽明亮的黑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和周,我和周亦静静地审视着小士兵,我和理智清晰地告诉我,我脑海中那个小士兵的印象和眼前这个小士兵的印象是相同的,虽然后者重伤毁容,但身材,气质和说话的语音都一模一样,没错,他就是那个小士兵!但这时我更多的是在惊叹上帝创造奇迹和悲喜剧的手法,他妈的!上帝就是上帝,他拿我们的生命和命运开着小小的死亡的玩笑!
周显然是犹豫很长时间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向挂在墙上的狙击枪,他摘下枪,拿在手中上下左右仔细的看着,用手将枪上的灰尘轻轻抚去,然后,缓缓地举起枪,枪口直直地对准半坐在床上的小士兵!
小士兵抬了抬下巴,安详地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
“周!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我为周的举动大为震惊,大喊着,一把将狙击枪夺了过来,并将枪口对准周,他却很平静,淡淡的对我说:“詹,刚才小马说,他想再亲手摸摸他的枪,那样才死而无憾!现在,我要把枪给他了,你想会有什么后果?——枪里还有两粒子弹!”说完,他们伸手拿枪,我紧握着,不知该不该给他,但终于松手被他拿去,周想拉开枪栓查看枪膛里的子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伸手拉枪拴,他看着我似乎征求我的意见,但我没有言语,因为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小士兵会不会用枪里的两粒子弹结束了我俩的性命。
周拿着枪向小士兵走去,走了两步回过头说:“詹,刚才从枪瞄镜中我能看见小马在笑,知道那种笑吗?——冷笑!是我用石头砸倒他时他的笑,小看,蔑视的笑!……”
“知道!他飘落下雪崖时我了见到过。”我补充说:“刚才他看着枪口时那种挂在嘴角的轻笑想起了很多……周,这枪还能击响吗?”
“能!”周肯定地回答:“我保养的很好,精确度很高!”
“那么,周,别犹豫了,把枪给他吧,或许这是上帝的一种安排。”
小士兵突然插话:“(周翻译)别怕,枪里还有两颗子弹!”
周和我静静的互视着,我们都不知道此刻小士兵说这话的含意。
周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色彩,见我的表情一样,便毅然扭头走到床前,把狙击枪极为郑重的交给了小士兵。
小士兵将枪拥入怀中,把完好的半边脸紧贴在枪身上,喃喃的说着什么,像拥抱着婴儿那样幸福地哭泣着,清清的泪水滴落在枪身。
小士兵用破碎的衣角仔仔细细地擦试着枪身。
小士兵极熟练地检查着枪械,然而他轻声地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要叹气?难道是枪械损坏或是缺失零件?
小士兵拉着枪栓,检查枪膛中的子弹。
小士兵最后把枪举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先冲着我,在我的身上停留片刻后,轻而又瞄向周并久久地在他身上停留,他显然极为虚弱,以至于枪口抖动的很厉害,我和周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清脆的枪声响起。
但小士兵没有开枪,他用枪对准着我们的头部或许是在用枪瞄镜仔细的观看我和周的模样,我看见周的衣服后背全都湿透。
小士兵和中的枪缓缓的垂下,他似乎在冷冷的笑着蔑视着我和周。
小士兵依旧拥枪入怀,这时,我慢慢取出喇叭,郑重地将它放在床上。小士兵拿起小喇叭默默的看了很久,只轻放在嘴边,但他终究没有吹响小喇叭,是他不愿意吹响还是已没了气力去吹响?他的动作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捧着心爱之物激动不已,泣不成声。
“现在,我把属于你的东西归还给你。”我说:(周翻译)“我们原本应该是朋友,但这该死的战争使我们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彼此相互残杀,这是人类的悲哀啊,幸好,上帝保佑,你最终还是平安无事,这样,我的良心再不会受到遣责了!”
“我们会是朋友?”小士兵虚弱地喊着,“我绝对不会与侵略者成为朋友!”
“亲爱的小马,你错了!”我纠正说:“是你们中国人无缘无故的侵入朝鲜并攻击我们为朝鲜半岛和平而战的联合国军……”
周此刻是最忙碌的人,他忙不迭地为我们两边作着精确适当的翻译。
“呸!”小士兵显得极为愤怒,紧绷的身子离开依靠着的墙壁,微抬起的右手激动而颤抖地指点着我说:“真是无耻!你们明明是侵略者却还要冠冕堂皇地说自己是和平使者!朝鲜的内战是朝鲜人民自己的事,用得着你们美国横加干涉吗?你们的入侵使朝鲜人民进入了战争的灾难中!千万的朝鲜人现在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带来的和平吗?!”
“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要帮助朝鲜人民抗击你们美国人的入侵?是因为我们了是受害者!朝鲜内战刚一爆发,你们的第七舰队就以所谓的保护侵占了我们中国的领土台湾!……”
“不,”我辨解。“我们并未侵占台湾,我们政府是在保护台湾的国民党政府……”
“我们中国的领土为什么要由你们美国来保护呢?”小士兵激昂地说着,黑亮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光芒“按你们的逻辑来说,如果墨西哥爆发内战,那我们中国就可以派出军舰隔离并保护你们的夏威夷群岛?”
“你们侵略我国的领土,却不准我们抗击,把为我国国家安全而出兵朝鲜的志愿部队说成是侵略者,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朝鲜与我国隔江相望,世代为友好邻邦,但你们美军肆无忌惮地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严重地威胁我国的安全,唇亡齿寒!所以我们必须将你们消灭在朝鲜半岛。……”
我对“唇寒齿亡”不知是什么意思,周解释说:如果你的嘴唇被炸弹皮削去,那么失去屏障保护而露在外面的牙齿感到无比的寒冷,周的解释令我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了小士兵所说的含意了。
但我仍辩解说:“不,小马,我们是在联合国的授权下合法地干涉韩战!”
小士兵立刻反驳:“联合国在哪里?是在你们美国境内还需要在我们中国境内?你们挟天子以令诸候,操纵和把持联合国以达到自己的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我被迫打断,一方面是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反驳咄咄逼人的小士兵,另一方面担心这样无休止的火药味十足的争吵会破坏掉这短暂而友好的气氛。
“亲家的小马,能否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存活下去的?”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清冷的死光下,周高举着坚石恶狠狠地砸向静静哭泣的小士兵……我似乎又看见小士兵的身躯被炮火的气浪掀在空中,我枪中的子弹密集地向他射去……
小士兵不屑一顾地回答说:“存活的密决?这可绝不能告诉你们的。”他顿了一下,像是半开玩笑地说:“你们的炮火还不算密集和猛烈!……”
“不,我的意思是想澄清心中的疑团,你被周砸伤后跌下雪崖,在那么严寒的……”我的问话还没有说完即被周冷冷的制止了:“詹,不要问了,没有那么多的必要!……聊些别的好吗?”周在极度的痛苦中向我哀求。
我能理解周此刻的心情,这不是新闻采访!
屋内静了下来。
终于,我又问:“哦,亲爱的小马,作为朋友,我想知道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们为了什么?”
小士兵明显地冷笑着,回答说:“日本人偷袭了你们的珍珠港,侵占了你们的阿留中群岛,你们美国人不也拼了命地跟小日本搏斗吗?现在,我们同样面临着你们的侵略,你认为我们会怎样做呢?”
听了周的译答,我默不作声了。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周在同小士兵用中文说着什么,看样了争执也很激烈,我听不懂,周也顾不上给我翻译。
小士兵明显地更为激怒,很难想象他那么虚弱的身体里竟能迸发出那么多能量——他和周争吵的声音极大以至于压盖住了雷鸣声。
小士兵猛地站了起来,枪从怀中掉在地上,他用力将衣服撕开,露出满是排骨般的胸膛——此时我刻意的观察,能清晰的看清小士兵的胸部并没有隆起的乳房,这确切地说明,小士兵是男性无疑!
猛然间一道极亮的闪电在这一刻划破天穹,一声霹雳紧跟随着几乎是在耳边炸响,一窗户被狂风吹开,狂燥咸腥的风猛地吹进屋内,将小士兵单薄的衣服吹的猎猎的作响,这声音使我回想起古土里战场上那杆迎风飘响的不倒的*旗帜!
闪电的光芒中,能清晰的看见小士兵的前胸上刻着极为显眼的汉字。
小士兵在这风中激昂地喊着什么,周在这风雨中蜷缩着呆呆地看着。
小士兵扶床而立,想举拳高喊着什么时,声音嘎然而止,半举着胳膊无力地瘫倒,昏迷了。
我和周急忙叫来救护员进行抢救,他们冒着暴风骤雨抬着小士兵向救护室跑去,仅留我一人在这寂静的屋中品味着这次短暂的会见。
周终于从倾盆大雨中跑了回来,全身被淋湿,脸色极为昏暗,牙齿不住地打颤,他脱下了湿衣,用床单裹住*的身子(肩上的伤口并未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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