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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乎乎地看着黄嘉平,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想这土包子真是有眼无珠,这么好的字,这么醒目的标题,这么独特的构图,居然还说很一般。我真怀疑,这小子是真高中生还是假高中生。
就在我满腹委屈的时候,我们的阚师长像是天上掉下来一般,从西边的林荫道上出现了。他那天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银灰色的中山装,脚上穿着布鞋,像个退休老工人。
黄嘉平定睛望去,看清是阚师长,立马就跑了过去,挺直了胸脯,因为用力过猛,挺得有点像鸡胸,脑袋也往后仰起。大约是因为过于激动,过于紧张,他一直跑到阚师长的面前大约三步的距离才停下,举手敬礼,突然爆发出一阵膛音,气壮山河地喊——师长同志,一团特务连正在办黑板报,请您指示,特务连副指导员黄嘉平。
这一瞬间,我也本能地立正,亲眼看见黄嘉平的一举一动,因为距离过近,还因为黄嘉平过于高声,我看见他的唾沫星子都快溅到阚师长的脸上了。
阚师长摆摆手,看也不看黄嘉平,面无表情地说,稍息!办黑板报有什么好指示的?
黄嘉平这才放下手臂,讪讪地说,黑板报已经办好了,请首长视察。
阚师长那天到我们特务连来,当然不是为了视察黑板报的,所以他没有理睬黄嘉平,而是不紧不慢地沿着原来的路线往前走。这情景,其实就是随便遛达,不少首长都有这个习惯,每逢节假日,身着便装,不带随员,没有目的,到部队随便看看。
但是那天很巧,阚师长往前走的时候,眼看就要走过我们营房了,却又停住了脚步,扬起脑袋看太阳,打了一个喷嚏,打完喷嚏之后,似乎改变了主意,又往回走。这样,刚才被他忽略的黑板报便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特务连 二十七(2)
阚师长背起手,眯缝着眼睛,开始打量我的劳动成果。
我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我相信,阚师长这一生中很少有时间关注连队黑板报,这种事情太小啦。阚师长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大到国家大事,小到二十七师的战斗力,他哪里会关心一个小小的连队小小的黑板报呢?如果他关注了,那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或者说那一定要出什么事。
后来果然就出事了——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
我们的阚师长在我刚刚涂抹的黑板报前站了大约有十分钟,似乎看得很细。在这十分钟里,副指导员黄嘉平一直局促不安地站在阚师长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他大约拿不准要不要靠上去跟阚师长说点什么,拿不准要不要回到连部,向连长和指导员通报阚师长来到特务连这一事实。
有一阵子我看见黄嘉平向我递眼色,挤眉弄眼的。
我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估计他是希望我偷偷地溜走,免得在这丢人现眼。后来他把右手放在下面衣兜处,伸出食指,往连部方向指了指。这时候我明白了,他是暗示我到连部去找连长和指导员。但是我不想执行他的暗示,我留了个心眼,一来我不知道阚师长对我的黑板报是个什么看法,我要是把连长和指导员找来了,万一阚师长说黑板报办得不好,那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二则,我也想亲自聆听阚师长对黑板报的态度,万一他要表扬呢,如果我不在场,黄嘉平就有可能贪天之功为己有。
黄嘉平又在下面做了个小动作,并且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还是假装糊涂,骨碌着眼珠子看着黄嘉平,表示不理解他的意图。
黄嘉平朝我晃了晃拳头,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黄嘉平没招了,看着我苦笑。他大约在心里骂,这个狗日的新兵,简直是个榆木疙瘩。
我也在心里骂,副指导员你想调虎离山,没那么容易,我一定要听听我们的阚师长对我的表扬。
我们的阚师长看了一阵子,脸上始终没有表情,我的心里一阵侥幸一阵紧张。后来我们的阚师长转过身来,还是没有表情,问黄嘉平,这个黑板报是谁办的?
黄嘉平瞥了我一眼说,主要是牟卜。
阚师长这时候才发现我在一边站着,就招呼我说,过来,小伙子。
我的心脏扑通一声跳了一下,赶紧握拳,以跑步姿态向阚师长逼近,走到近处,立正给阚师长敬礼——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这么大的首长敬礼,难免有些哆嗦。
阚师长没有在意我的哆嗦。阚师长说,字写得不错,正草隶篆都有,看来你还是个多面手呢。
我怔了一下,立即看见太阳穿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了我一身。我只顾兴奋了,没有敢回答阚师长的话,半天才回过神来,把胸脯使劲一挺,不伦不类地说,是!
阚师长说,嗬,你还挺不谦虚。
我胸脯又挺了一下,文不对题地说,是,谢谢首长夸奖。
阚师长咧嘴笑了,很慈祥的样子,问我,几年兵了?
黄嘉平凑上去说,新兵,去年冬天才到特务连。
阚师长看了黄嘉平一眼,没有说话,黄嘉平立即闭嘴。阚师长问我,小伙子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当兵?
我回答说,当兵光荣,可以做大事。
本来我想按照政治教育课上说的,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保卫祖国责无旁贷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是我一看阚师长的表情,就知道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觉得在阚师长的面前,我应该用自己的语言说话。
阚师长又问我,在特务连当兵适应吗?
我说由不适应到适应,刚来的时候我觉得特别不适应,现在我觉得特别适应。
阚师长好像来了兴趣,脸上有了笑容说,哦,为什么?
我说刚来的时候没有找到感觉,没有融进特务连的生活,现在我找到感觉了,吃喝拉撒摸爬滚打都能得心应手,我现在感觉我天生就是到特务连当兵的料子。
。。
特务连 二十七(3)
阚师长更有兴趣了,我看见他笑了,很高兴的样子,很慈祥的样子。阚师长说,好,好,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当兵要当这样的兵。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说,我叫牟卜。
阚师长盯着我,不解地问,什么,你叫什么?
我说,牟卜,牟取暴利的牟,萝卜的卜。
阚师长扬起硕大的脑袋,往天上看了一阵子说,啊,牟卜,牟卜牟卜,就是某部的意思,就是说,你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了。
我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回答,报告首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个人怎么能是一支部队呢?我只是一个兵。
阚师长说,为什么不能,你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一支部队?我们的战士,我们特务连的兵,要做到能守善攻,以一当十,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
这时候阚师长才问黄嘉平,你是连队干部吗?
黄嘉平说,我是特务连副指导员黄嘉平。
阚师长说,听清我的话了没有?
黄嘉平说,听清了,能守善攻,以一当十。
阚师长皱着眉头说,不是这句。我说的是,特务连的兵,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
阚师长那天在我们特务连的西山墙下并没有呆太长的时间,离开黑板报之后,他就继续向北走了,因为北边还有我们一团的卫生队,一墙之隔还有师部的汽车修理营。我们的阚师长往北走的时候,微微驼着背,已经看不出当年龙吟虎啸的威风了。
我们副指导员黄嘉平跟上去说,师长我陪您散步吧。
阚师长大手一摆说,不用。
这时候我真的有点后悔,早知道阚师长会跟我说那么多话,早知道阚师长会说我一个人就是一支部队,那我就应该跑到连部去向连长和指导员报告,让他们过来亲耳聆听师长的教诲,让他们亲眼看见师长对我是多么的和蔼,多么的慈祥,还有赏识。可是我没有长第三只眼睛,所以师长的这些至关重要的话语,就只能装在我和黄嘉平两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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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连 二十八(1)
这年秋天我们特务连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祝生珉调动工作了。关于祝生珉调动的事情,在我们特务连有很多说法,其中一个比较靠谱的说法,是我们的阚师长在其中起了作用。
我在前面介绍过关于师长阚大门承诺祝生珉要把女儿嫁给祝生珉的事情,但是未能如愿。众所周知,我们的阚师长习惯了说一不二,他的承诺遭到了空前的、无可挽回的抵制,这使他的威严和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挑战。他先后六次召开家庭会,并且发动师里的政治委员和政治部主任,希望他们轮流做苏静仪和阚层林的工作。政委和政治部主任都表示为难,表示不好干涉家事。我们的阚师长义正严辞地对政治部林主任说,什么私事,解放军的领导干部没有私事,私事也是公事,这件私事关系到领导干部的威信问题,关系到我们二十七师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问题,关系到我们正确的意见能不能得到无条件贯彻的问题。
我们师里的林主任倒是很认真地找苏静仪谈话了,苏静仪说,我这个师医院的院长早他妈的就不想当了,你们组织上要是认为我不合格,把我撤了算了,但是要我给女儿包办婚姻,打死我也不能干。
其实林主任并没有打算认真执行阚师长的指示,他虽然是阚师长培养起来的干部,但是阚师长的许多指示都让他觉得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他找苏静仪谈话只不过是应付差事,虚晃一枪。
然后林主任又找阚层林谈话。阚层林态度倒是很好,说林叔叔我感谢你的好意啊,我也很想嫁给特务连的干部啊,可是现在迟了,我有男朋友了,就快结婚了。
林主任听了这话很高兴,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这件事情一点余地都没有,这样他就不用反反复复地动员劝解了。林主任把苏静仪和阚层林的态度一五一十,多少还有点添油加醋地向阚师长汇报了。
据说那天晚上吃饭之前,我们的阚师长当着苏静仪的面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扇完了自己,我们的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