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优厚的报酬,并跟班主说,这铁娃给我留下,要多少银子,您只管说!
照算命先生的意思,俞家少爷要是死了,铁娃子得陪葬。只有这样俞家才能了断这桩孽缘,以此托生出一个健康的新生命。如果少爷活了,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说明铁娃子真的命硬,替俞家把灾难顶回去了,少爷呢这辈子恐怕也就安稳了。老班主听得明白,这可怜的铁娃子从此将成为一个道具,或者说殉葬品。但是为了钱,老班主一咬牙把铁娃子留下,摸着他的头说,在这儿耍,爷爷二天来领你。铁娃子生性顽劣,好吃好耍,蹦蹦跳跳地答应了。
说来也怪,铁娃子化腐朽为神奇,因材施教是拯救了少爷,少爷的身子骨竟一天天强壮起来。但是,他们的主仆关系却似乎从未好过。除了性情孤僻,不爱说话,添百少爷从骨子里是看不起铁娃子的,他嫌他光屁股睡觉,嫌他头上长虮子,还嫌他天生一副牛一样的粗嗓门。但是他又从来离不开铁娃子,白天上学,要铁娃子背;晚上出门,要铁娃子陪。出来进去,吃饭睡觉,没一样不要铁娃子侍候。好在铁娃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没个记性,总也记不住小主人待他的不是。直到有一天他和他都长成了少年,面对一个叫桃花的女孩儿时,才算是有了一次认真的较量。
化剑 第二章(8)
桃花是一个果农的女儿,没事时常来听铁娃子唱戏,少爷便生了恨。少爷是个情种,不到十四岁便向父亲提出要娶桃花,老爷自然是不能同意,让铁娃子监督少爷。不久老爷打发了那对父女,父女俩便去闯关东。半年后传来消息,桃花被日本鬼子糟蹋,杀害。那一天,他们听说这个消息后,一路没说话。天在下雨,驮少爷的小白马摇摇晃晃走在前面。快到家时,铁娃子方才觉得他该去牵马了,小白马却不见了。小白马是少爷的心爱之物,俞老爷不能容忍铁娃子的疏忽,一顿痛打,叫他去找马。黄昏,铁娃子顶着大雨奔跑在山间,脚下一滑,冲进河里。要不是被过路的一支队伍搭救了,他早没命了。这支队伍正是一部分撤退的红军,铁娃子有幸参加革命,就在这一天。一九三五年秋,他刚满十四岁。
逃离了俞家,铁娃子很快就把那个讨厌的俞少爷忘了。一九三六年十月,工农红军第一、二、四方面军经过长征,在甘肃会宁胜利会师。铁娃子所在的少年红军团随红四方面军的三个军及总部直属队两万多人,奉命西渡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因战局突变,中央军委将河西红军命名为西路军,令其单独执行河西作战任务,不料在甘肃境内遭到十倍于我的马步芳地方军阀部队的围追堵截。西路军血战高台,鏖战倪家营,与敌人浴血奋战,直至兵败祁连山。多少年后铁娃子想起那些日子仍不寒而栗,马家军高大的战马扑向雪山的时候,仿佛黑风压过,雪亮的大刀闪着刺目的寒光。在那群人里,铁娃子万万没想到他会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俞少爷!他们只是对视了一下,连一秒钟都不到,他就倒在乱枪中,被山上滚落的巨大雪团覆盖了……这冰冷柔软的雪救了他,让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可他的许多战友却牺牲了。以后他才知道这是我国军事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灾难,令无数红军蒙羞受辱——因为除了牺牲的一多半,还有数千人被俘,铁娃子最喜欢的医疗队的梅花医生听说竟被抓去做了马步芳的小老婆。刘铁对国民党、对俞少爷,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恨,是从这开始。
再一次邂逅,又是若干年后。
一九四三年国共二次合作时期,在豫西的老虎沟,刘铁配合友军与日军作战。这是一支被称作“野狼”的日本王牌军,装备先进,兵力强大。一天打下来,双方伤亡惨重,刘铁的两个营报销了,国军一个整编团情况更惨,被死死地卡在了那颗老虎牙上。日军的增援部队不断往这边送,上级命令刘铁迅速撤至山北,避开其火力。但是,当刘铁听说那国军团长不是别人,而是俞天白时,震住了。刘铁违抗军令,重返老虎沟展开营救,结果让几十个战士送了命。为这,他被降了职,背了处分。倒是通过这次,他和俞天白的关系暂时得到了改善,俞天白偷着给了他一批武器,还送给他一架美国望远镜。
只是三年不到,一九四六年他们再一次在战场上会面时,又成了仇敌。八年抗日一结束,蒋介石又挑起内战,枪口转向共产党。俞天白也翻脸不认人了。是年春,刘铁所在的南下支队一大队赴湘鄂赣一带建立革命根据地,在鄂北清风岭遭到国民党大肆围剿。刘铁为掩护大部队,陷入敌人包围圈,被困山中。听说正是俞天白驻守山口,刘铁捎去信求他手下留情。俞天白倒也爽快,说暮色降临放行。刘铁好生感动。然而,就在这个傍晚,当刘铁率队移至山口时,没想到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漫山漫谷是敌人的伏兵,刘铁的一个团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颂莲的敢死队拼死相救,若不是他铁娃子运气好,也葬身清风岭。事后,俞天白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做了厚葬,认为这个脖子上挂着望远镜的人就是刘铁,显然搞错了。这个人其实是刘铁的一名营长,叫左向东,那架美国望远镜是刘铁借给左的。
化剑 第二章(9)
至此,刘铁方才醒悟,自己是多么幼稚,俞少爷是什么人,地主老财、剥削阶级,白眼狼一个!他怎么能相信他?战友们死了大半,而自己却活着,丢人啊!尤其是和颂莲的头回见面就闹得极不愉快,此事成为落在这女人手中的一把利剑,动不动就用它来戳他的脊梁骨,这叫刘铁着实感到窝囊,窝火。这一仗之后,很久很久,刘铁都缓不过劲,他欲是痛恨自己,就欲是想为死难的弟兄报仇。谁知接着就听说俞天白随他两个拜把兄弟调防新疆。刘铁只能一声长叹,遥望蓝天,饮恨在心了!……
六
正当刘铁沉浸在绝望中时,远方传来枪声。
不难判断,是三道河子方向。刘铁仿佛有预感似的,一跃而起,立刻带着人马沿来路返回。刚刚翻过干沟,便遭伏击,朦胧的月影下,只见一支土匪装扮的人骑在马上,黄风般扑来。大家乘坐在汽车上目标过于集中,刘铁命小分队分作两批,由宋刚作掩护,自己带王春来乘汽车直奔三道河子救急。
刘铁赶到三道河子时,大院里一片狼藉,哨兵一个不剩全被击毙,地上散落着一些银元和金银券。十万两黄金被抢劫一空。那个矮个军官这会儿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胳膊上吊着渗血的绷带,一见刘铁便嚎起来。原来他们为了庆贺黄金的到来,狠狠地喝了一通,从上到下,全醉了。
几个没跑脱的土匪被王春来押进来,靠墙根蹲着,穿羊皮袄子,戴羊皮帽,活像一只只老绵羊。刘铁借着灯光看出了名堂,这些人不是土匪。他一喊起立,他们姿态上虽懒散,但手脚还是有些章法的。果然,一审就有人招了,说,长官,你说得对,我们还真不是哈孜别克的土匪,我们是正规国军,亚其县一二六旅骑兵团的。亚其县?一二六旅?刘铁以为自己听错了。另一名士兵补充说,骗你不是人,我们真是一二六旅骑兵团的,我们长官叫俞天白……
好啊,老天爷这回总算开眼了。几经周折,还是要让我刘铁报这一仇!刘铁一声令下,去亚其!战士们呼啦啦爬上汽车,高喊,夺回黄金!消灭吴家耀、俞天白和马黑鹰!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不管了。刘铁命令机要员小梁,把电台关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古已有之。
刘铁的小分队赶至亚其县五里外的野狼沟时,已是凌晨一点。亚其仿佛已沉睡,山凹里的几星子光狼眼似的,阴惨惨。战士们还真就听到了一声一声的狼嗥。刘铁命令大家在小树林里宿营,好好睡一觉,养养神,等天亮摸清了情况再打他狗日的也不迟,自己带着王春来去站岗。
刚走到一棵树下,就听到马蹄声。那骑在马上的人似乎也觉察出动静,不由得慢下来。
王春来上前一步,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举起双手。
借着月光,王春来认出是个国民党少将,说:“好小子,往哪里跑!”
那人笑了,说:“噢,是解放军,本人姓肖,一二六旅副旅长肖伯年。幸会!幸会!”说着下马。
刘铁上前一步,先把对方的枪下了,打量面前这个四十开外、留平头的红脸汉子,说:“嗬嗬,官不小哩。这大晚上的,你慌里慌张出城,干啥去?”
来人拉了拉敞开的军装,说:“说出来真不好意思,方才有刺客上门行刺,要不是我们一位叫俞天白的团长救我,老命说不定也要送掉了。”
化剑 第二章(10)
肖伯年说得没错,半小时前他正在家里收听新华社消息——陶将军起义通电全文,突然有人往窗户里打冷枪,正好俞天白上门来,愣是掩护他逃出家门。肖伯年早先是一二六旅旅长,吴家耀一九四六年从内地来亚其不久,以“肖通共”为由,向胡宗南打了小报告,不久就把肖伯年的旅长给顶了。此后他们二人针尖对麦芒,近来关系愈加紧张,吴家耀让他负责修建城外的防御工事,对付共产党,肖伯年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干不了,看来他们是要向他下手了。只是俞天白突然出面保护自己,这叫肖伯年感到相当意外,俞天白可是吴家耀的结拜兄弟呢。
这位肖副旅长开场就说俞天白救他的事儿,刘铁一脸不快,挥挥手说:“好啦好啦,姓肖的,我咋样才能相信你呢?”
肖伯年从怀里掏出一张图,铺在月亮下,说:“这张军事指挥图你不会不感兴趣吧?”他在图上比划着,“城东、城西以及城南,全设有工事。最近吴家耀又构筑了新的前沿阵地,防守十分严密。所以在你们的大部队没到来之前,刘团长,你奉劝贵军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最好别惊动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