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和孙垒在炕头上说着话,孙垒不放心地问:“满仓,留根儿也该回来了。”满仓说:“孙叔,我从青岛直接回来了,留根到诸城县城去看清河了,听说清河他们的队伍就驻扎在城南。”
“这孩子好几年没见着了,不知道混的咋样,我这儿子干农活不如留根儿,做买卖不如你,也就是有股子二杆子劲头,能让队伍里当官的看上眼。”
“听留根儿说,清河现在是连长了,手底下一百来号人呢,比我们前村村长管的人都多。”
“你说这胶澳怎么叫青岛了?日本人要占咱们山东,首先要抢占咱们的码头,烟台,威海卫,胶澳,就是你说的青岛。”
“我看这个青岛早晚会成个大码头,那年看日本人的军舰停在胶州湾里,那个高大,从小火轮上看还得扬起头望天上看,咱们中国啥时候能有这么大的炮船就好了,外国羊毛子就不敢来欺负咱。”
“国家不行了,军舰好管什么用?当年我和你周叔当差,咱大清国的兵勇,手里的家伙,大炮,都是响当当的好货,就连北洋舰队都是咱亚洲最好的,还不是被几万个八国联军的洋毛子一口气打下了天津卫和紫禁城,光绪和老佛爷都跑四川去了。没有顶事的人,没有不怕死的军队,没有一个脊梁骨硬的政府,再好的枪炮最后都给了人家当战利品。”
葡萄说他:“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瞎操心,国家的事儿,咱老百姓管得了吗?种好自己的地,比啥都强。”
满仓媳妇摸着隆起的大肚子说:“我婶子说的是。男人都管好自己的小家,朝廷管好国家这个大家。”
“头发长见识短,咱叔和婶子没念过书,你还没上过学啊?古人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咱们在学堂里还听先生讲过,顾炎武先生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日本子来了,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队伍里那些当官的,要都像你就好了,我婆婆在世的时候,也应该给你背上刺上字,你也好去报效国家。”
“清河不也是队伍上的人吗?当官的也不都是蝗虫,要不你看着,日本人到了咱这边,有人出来收拾他们。”
孙垒问:“我从济南回来的时候,报纸上、广播里还在说,咱们山东的韩主席带领10万军队,誓与济南共存亡,谁知道不到仨月,这帮败家玩意儿一枪不发就跑了,真把咱老祖宗的脸面都给丢光了。济南,青岛,潍县都给了日本占了,开上汽车不到一天,就能到山东别的县城。”
大门响起了狗叫,四小子眼尖,跳起来跑了出去:“大,大,我大回来了。”
留根风尘仆仆闯了进来,抄起水缸里的水瓢就要喝冷水,被杏儿一把夺了过来:“属驴的啊?腊月天喝凉水,嫌死的慢。”
四小子给他爹端过来开水,一边用嘴吹吹,满仓媳妇看了羡慕地说:“还是有个小子好,知道心疼自己的爹。”
大闺女海棠也15了,听话也知道好歹,听到娘说小子好,这脸上就挂不住,对着葡萄说:“奶奶,你听我娘说的,不就是嫌弃我是个闺女吗。”
“是啊,满仓家里的,闺女大了,这以后说话可得注意点,孩子也快找婆家了,脸皮儿薄。”
满仓说:“你们娘们儿家家的,就甭添乱了。留根,清河那边怎么样?”
“现在啊,”留根喝了口水,说:“日本人占了济南,青岛和潍县,很快就会南下,用不了几天,日本人就会沿着潍徐公路继续向南,与南边的日本人回合,南京的日本人沿着津浦铁路北上,也快到山东地界了。”
“南京也被日本人占了?”满屋子的人都吃惊。
“听清河说,南京被日本人杀的血流成河,连投降的士兵也给枪杀刺死、活埋了。满城的女人可遭殃了,连老人孩子也没活路了。”
“留根,这消息儿准吗?”
“怎么不准,清河也是听一个团长说的,南京政府都搬走了,到重庆去了,青岛和潍县的日本人,很快就会下来,我们这可是必经之地,清河要我赶紧回来告诉你信儿,实在不行就到山里去躲躲。”
“洋鬼子真是丧尽天良,看来我们这里不会太平了。”孙垒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作恶多了,你葡萄婶儿就亲手杀死过一个俄国毛子,这次日本人比当年还要可恶。”
满仓媳妇说:“我在镇里我爹的药铺上听说,五莲山的土匪还在折腾,官家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去剿匪,结果被胡子打的大败,死伤了二十多个人。”
葡萄说:“这些胡子也太邪乎了,好几十年,像割韭菜一样,竟敢跟官军对抗,一代代剿灭不净。”
孙垒说:“还不是官府和土匪穿一条裤子,明里是剿匪,可是去了就狼狈为奸,我们的父母官哪,和土匪一样,都是肆无忌惮。所以这土匪,是越来越猖獗了!”
留根说:“叔说得太对了,我早听人说,官府的兵到了山下,把武器弹药都放在地上,自己走人,等土匪来了把武器拿走,留下不少钱袋子。”
2
五莲山下的官道上,一个军官带着两名马弁,骑马飞驰在曲折的大道上。
光秃秃的山岭上,寒鸦的啼叫分外怕人,忽然,地面上绷起几根绊马索,把三个军人摸样的人掀翻在地,路边岩石后闪出一彪人马,把三人捆绑起来,推推搡搡押上山去。
一个大石洞里,一堆堆篝火火苗老高,胡子门正在山吃海喝。坐在上首的倭瓜脸正在跟一个驼背说话,外面一个戴着狗屁帽子的土匪带领十几个土匪乱哄哄地闯了进来。
倭瓜脸说:“二弟,又来了什么好买卖了?”
驼背起身凑上去看看,说:“幺,二掌柜还抓了个条子呢。”
倭瓜脸凑近带头的军官,打量一番说:“哼,这小子手掌没有茧子,是个当兵的。方面大脸,浓眉大眼,看这身行头,还是个当官儿的呢。”
狗皮帽子问道:“大当家的,你算说着了,是个正规军的营长,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几千块现大洋的私房钱。路上这小子还叫我放了他,好去打日本人。咱是先审问他呢,还是先喝一壶?”
倭瓜脸笑了,点点头说:“不忙,不忙啊。咱当然是先喝上一壶了!这么大冷的天,不能光叫马儿跑得快,不叫马儿吃草啊。咋也得叫二弟和弟兄们喝点老酒,暖暖身子!”
土匪们大酒大肉,吆五喝六地闹腾着。
倭瓜脸跟着过来给随他下山的土匪敬酒,说:“二当家的,今天辛苦。各位弟兄,辛苦。”
土匪们说:“大当家的辛苦。”
驼背说:“二掌柜的,你真是能掐会算,早就知道今天能侯着一条大鱼……”
狗屁帽子哈哈大笑:“这叫什么能掐会算?现在军队上跟日本人打起来了,这条线可是必经之路,不管是正规军,还是小日本子,只要打这条路走,就得交给咱买路钱。是不是,大当家的?”
倭瓜脸笑了:“二当家的说的对极了,咱可是不管灰皮子,黄皮子,还是黑皮子,有奶就是娘,没钱不让过。”
土匪哄堂大笑。
狗屁帽子举杯:“为了大掌柜的50大寿,为了今天三条大鱼,弟兄们,干了!”
山上的土牢里非常昏暗,清河和两个马弁被五花大绑,仍在墙角一堆黄草上。
清河正在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就听牢门一响,一细高个土匪进来,走到身边问他说:“哎,路上听你说话的口音,可是临近村子的?”
清河说:“我是山西面孙家坡人。”
狗皮帽子说:“你姓啥叫啥?你爹是谁?”
清河说:“我姓孙,叫留根儿,我爹早不在了,人都管他叫老孙头。”
细高个吃了一惊,说道:“你爷爷是老孙头的?”
清河点点头,说:“是啊,你认识我爷爷?”
细高个点头:“你爹和我爹当年可是老交情,我爹有一年上山打猎遇到狼群,是你爹赶到救了他。后来你爹老孙头还是我爹带到胶澳去做买卖,两家人每年都来往。早就有人告诉我,说你爹老孙头过年回家,在乱坟岗子被胡子给害死了……”
清河说:“我被我姑姑养大,后来就去当了兵,难道那伙胡子就是五莲山上这帮人……”
细高个含泪说:“该杀的老天爷,真能捉弄人。”
清河说:“老哥,你怎么到了这五莲山?”
细高个摇摇头:“嗨,一言难尽。没时间细说了,赶紧的,趁着天马上擦黑,山上戒备松,咱们赶紧的逃走。”
到了山下,远远地听到山上喊叫声和追赶的声音。清河和两个马弁没了马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细高个说:“哎,兄弟,你们山下还有多少人吗?”
清河说:“前后整整一个师,原先都在诸城,自打正月初三日本人侵入诸城县境,初四就占了县城,我们这些队伍都给打散了,我带着自己的一营人马随团部行动,准备退到莒县,和那里的部队一起抵抗日本人。可现在日本人正南下潍徐公路,马上就要到枳沟和汪湖,所以团部开会要求我们这一营人马节节抗击,拖住日本人,给莒县守军赢得一点时间。要不是你,我们今天就回不到营部了。”
“原来是这样啊,自打半个多月前,日本人的飞机就到了莒县的天上,嗨散发东亚共荣的传单,我听回来的兄弟说,城内的富商官员早就逃离莒县,到山区避难,学校也停课了,县城里一片恐慌。连你们正规军都挡不住,我看莒县怕是保不住了。”
清河问:“老哥,那你怎么办啊?回家还是到外地?”
细高个说:“回家,家里也没有旁人了,再说,这些土匪还能放过我?我去关东投亲戚。老弟,我看你们也早做打算吧。”
一个马弁也随声附和:“是啊,长官,我看咱们还是跟随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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