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件事,迟早骏河大人也会知道的。”
说到这儿,今村多少有些狼狈,
“因此……最终,骏河大人会留在日本国内。因为大人您将驾驭新船驶向浩瀚的海洋。”
“嗯。也就是说,造成大家对骏河的误解,我也有原因啊。”
“尽管如此,我们也知道,为了不让此事发生,大御所已经作出了决断。”
家光神情抑郁地环视了一周。
误解、流言这种东西,真能让人生不如死,生生把人逼入绝境。
“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应该考虑考虑给松仓丰后守十万石,*马尼拉。”
“是……是。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以肥前的岛原为根据地,从那里开着世界第一的大船安宅丸出海。”
“现如今,决不能做这样的……”
“总归只是谣言,当然越离谱越痛快。那么,以吕宋岛为根据地,我家光再向别处进发。”
“这……您的意思是,攻打大明国……”
“真这么干的话,我就是丰太阁(丰臣秀吉)的天赐之子啦。攻打大明国之后,下一步干什么呢。攻打天竺吗?”
“恕小人冒昧,正如将军所言。”
今村传四郎再次恬着脸插话道:
“任由数十万浪人在国内堕落而无用武之地,没有比这更浪费的事了。江户城内,京都,大阪浪人们都随处可见。把他们全部带走的话……”
“真这样做,恐怕我和松仓丰后两人就忙不过来啦。我到底该带些什么人出海呢?”
“回大人。纪州大纳言可为副将军,再加上名扬大明国的加藤肥后守清正之孙……这样一来就完美了。”
“那么,总大将是我家光,副将军是纪州,军师是岛原的松仓丰后守,侍大将' 侍大将,总大将之下,指挥一支军队的人。
改朝换代(12)
'是加藤什么来着?”
“回大人。是因猎虎而名闻天下的清正公之孙,丰后守光正。”
“开什么玩笑!”
“是……”
“别太得意了。清正的孙子,还只是个十五岁的鼻涕虫呢。我走后的代理将军,本应入住大阪城的骏河大纳言,早已经被软禁在高崎城。这才是我们该忧虑的事情。净胡说八道!”
家光一声大喝,满座骤然陷入一阵沉寂。
侍寝众人的闲话,偶尔会有出格的内容。但是,其中也有一些不容忽视的事实。
(或者说,这些骏河都知道……)
没影的流言,就这样听之任之吗?想到这,家光的心里也莫名地难受。
九
智者也好,愚人也罢,在想出一个主意时,对当事人而言,都会觉得自己的主意绝妙无双。千人千面,根据个人的能力不同,自然想出的办法也不同。采用不同的办法,各人又选择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也正是如此,人必定会和周围环境有所冲突。
实际上,家光也并不觉得,自己乘坐安宅丸向世界进发只是痴人说梦。
他确确实实地希望,通过自己的这一举动,可以拯救父亲,拯救忠长……但是,随着父亲意外的去世,一切计划都破了产。
死生由命的人生,一个接一个地打破自身保有的美梦和理想。不,不如说是嘲弄般地强迫人们改变……
事到如今,安宅丸的建造和自己的关系,就连家光也很难说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虽然呵斥了众人,但是,年轻侍卫们信口开河的大话,或许才是实话……)
世上,最不可动摇的事实是,活着的人总有死的一天。其他的一切,都只是在真与假之间摇摆不定的虚幻的东西。
“真不可思议,竟然因为自己的心事训斥他们……”
家光一边饮茶一边喃喃低语。
“啊?您刚才说了什么?”
年长的三浦甚太郎神经质地反问道。
“嗯,什么都没说。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对了,你去告诉一声厨房的人,赶紧做荞麦包子送来。大家肚子都饿了。”
家光身上确实有骏河大纳言不具备的一样东西。那或许并不必要——在缺乏母爱的环境中成长。与其说是母爱,不如说是不必要的母亲的溺爱。
母亲的宠爱全被弟弟忠长夺走了。这情形在春日局的眼中显得尤为楚楚可怜。结果,春日局对家光投入了谁都不曾预期的额外的努力和慈爱。
这件事,带着一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力量,给家光和忠长的成长造成了巨大的差别。
生母阿江与夫人竭尽所能地给予了忠长最多的溺爱,而春日局则一心将乳母无私的爱和关怀投注在了家光身上。
这一切造就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差别。家光成为了虽然任性但却心思缜密的将军,赢得了父亲秀忠的认可。而忠长却沦落为“肆意妄为的骏河大人”。
家光对左右仁慈,虽稍嫌性急冲动,但仍不失为明君。忠长则成为了一个滥杀左右的暴君,是一个连父亲秀忠都觉得不能听之任之的将军的“御弟”。其实,这之间的差别,只不过在于行事是否谨慎而已。但就是这点小小的差距,导致了家光和忠长之间的天差地别。
在一段时期内,忠长整天嫉恨家光,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家光下台。而同一时间的家光却变为一个普通的兄长般,费尽心思,寻求解救兄弟之道。
恐怕也正是由于这一差别,才让大御所秀忠下定决心,作出了对忠长的处罚决定。
去厨房吩咐准备夜宵的三浦甚太郎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改朝换代(13)
“启禀将军。土井大炊头大人和酒井雅乐头大人前来求见。”
“什么。难道说刚才他们一直在讨论吗?”
“是的。您离席之后,他们似乎一直在讨论,要让他们进来吗?”
“让大老们明日再议是不行的。好吧,让他们进来吧,你们先退下。”
家光还在对值班侍卫下命令,土井大炊头和酒井雅乐头就已经来到近旁了。
“小臣斗胆,请将军让其他人先退下。”
“当然。我都说过了,你们进来吧。”
没发出一点声响,人们该走的走、该进的进。
“甚太郎,挑一挑灯芯,房子里好亮堂些。”
家光刚对三浦甚太郎说完,土井利胜就接着用黏糊糊的声音说道:
“关于处分肥后加藤家的事情,小臣想请您听听酒井雅乐头的意见。”
由于是直接关系到自身的事情,土井大炊头说完就只管将目光投向雅乐头。雅乐头避开家光的视线,说道:
“臣等决定尽快将加藤肥后守传唤到江户城。”
“照你这么说,那恶作剧,不只是他儿子的小把戏?”
“回大人。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如果处分不严,就会令天下诸侯放松警戒。所以,臣等商议的结果是将加藤家贬为平民。”
“什么,贬为平民……将清正公以来的大家族贬为平民……”
“是的。大人您正在服丧中,况且马上又要在日光举行东照大人的第十七回祭祀,所以,必须杀一儆百。通过对加藤家的处罚,令诸侯们引以为戒。当然,该处罚的也不止加藤一家。”
“不止加藤一家……谁、谁、谁还该受罚?”
“在我们看来,加藤家虽然与将军家有密切的血缘关系,但是,在世人眼中,却是与丰臣家渊源甚深的外系大名……正好借此机会,让这些狂妄自大之辈,速速端正态度。”
“我问的不是这件事。我问的是,除了加藤家之外,你们还想要处罚谁?”
“启禀将军。之后就该实行大御所大人早已决定对骏河大纳言的处罚。”
“果然是骏河……流、流、流放到哪里?”
“这也是杀一儆百。大家商议后一致认为,切腹是武士的尊严。”
“不、不、不行!”
家光失声惊呼。
“就当我没听到,你们赶紧收回此话……越后的忠辉,现在不也还在信州的某地活着?”
说到这儿,土井利胜又平静地打断家光的话。
“大人,难道您忘记忠长大人为何会受罚了吗?忠长大人是一心想暗算您的无德之辈,所以,大御所大人才忍痛将发配高崎。甚至可以说因为此事而缩短了自己的生命也不为过。”
“这、这、这从何说起?”
“所以,忠长大人也可说是您父亲的仇人。即使如此,您还对他抱有不该有的同情。若果然如此,那我土井利胜也有心理准备了。”
“什么,心理准备?”
“是的。虽然知道对方是父亲的仇敌,却仍然纵容对方。如此的话,您就是不顾德川家社稷(社=土地神,稷=五谷神,引申为“国家”)的三代将军。将军,您没有资格担任日光东照宫第十七回祭祀的祭主。”
土井利胜说到这里,声音又沉了下去,用坚决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家光。
“天下之事,皆系于将军。而三代将军您忘记了祖父与父亲的用心,只顾怜悯忠长大人。若是落在一般草民身上,同情心倒也是一种美德。”
“嗯。”
“然而,对于身为王者的大人您来说,这同情心却是不应有的奢侈品,一点都怪不得他人。因为先代大御所正是注意到这一点,才强忍悲痛,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之虞,处罚了骏河大人。连自己父亲的心意都不明白,还称得上什么明君?还称得上什么大将军?”
“够了!”
土井利胜说到这儿,家光用力地拍着膝盖制止了他。
“你就是想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用赐忠长一死和对西边加藤的处罚,让天下的诸侯收心噤声,不敢轻举妄动。你就想告诉我,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是吧?”
“大人明鉴。小臣以及酒井雅乐头深信,此乃辅佐将军的武士之道,所以才斗胆向您进言。”
说完这些,土井利胜又一次压下了家光那句“不行”。
“是吧,雅乐头大人……这世上的事情啊,都是似是而非的。父亲好不容易狠下心,作出处罚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