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铁木真陷入了沉默。他一个人坐在山上,不说话,不吃饭,不哭。一共三天。像块石头。第四天,铁木真站起身,摘了帽子,解了腰带,对孤山说,感谢你藏匿了我的母亲,保护了我的兄弟和我的伴当。接着他嘱咐博儿术和者勒蔑照看好他的母亲,等待出发消息。随后,叫哈撒尔与别勒古台跟他一起上路。
半个月后,黑林的脱斡邻王汗又见到了铁木真。但这个铁木真不同于上次那个铁木真,他眼窝陷了,下巴尖了,面色灰暗,眼睛里布满血丝。脱斡邻惊异地问:我的儿子,你这是怎么了?铁木真说:我的脱斡邻父亲,您的儿媳被人夺了,您的儿子无家可归,他要杀了蔑尔乞人,夺回他的妻子,请您给我一个肩膀,让我依着它去报仇,让天下人知道,我是您脱斡邻王汗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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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往事》15
蔑尔乞人住在薛凉河一带,善于偷袭,作战凶狠,不好对付。克烈部要把黑林所有的人马都使上才行。可是路途遥远,他们若都走了,黑林必空虚,怕有人来犯,丢了老巢。这是桑昆提醒他父亲的。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桑昆对他父亲的义子说,如果再有个人愿意帮助你就好了,我们各出两万人马,定取了那蔑尔乞部!可是谁还能帮助铁木真呢?没想到脱斡邻王汗说,那个扎木合是个有才干的,如今做了扎答兰部的首领。铁木真听了眼睛一亮。
铁木真说,那个扎木合是他自小结拜的安答。他说,我叫我的兄弟哈撒尔替我传口信给他,他不会不应。桑昆不吱声,他听说那个扎木合是个有心计的,他为什么要帮助铁木真呢?
没想到札木合很痛快地答应了,扎木合不仅答应出兵,还提出了作战方案。令哈撒尔惊喜。他们吃了酒饭,歇息了一晚,急忙赶回克烈部,再将口信捎给王汗和铁木真。
消息传到黑林的克烈部用去了十七天的时间。在这些时间里,铁木真没有思念他的孛尔帖。他不允许这个念头在他的头脑里出现,他需要行动,不行动,光想没有用,思念会变成毒药,腐蚀你的意志,消散你的力气,糊涂你的心智,他不能在王汗父子面前露出哀伤和焦虑。一张弓被拉到极限,射出的箭才最有力,再多用一点劲,不是弦断,就是弓折,必须稳住神,品住劲,不松懈,尽量不去想他的孛尔帖,哪怕在梦中!他与脱斡邻义父商讨扎木合提出的方案和路线,计算兵力和时间,他必须一举成功,不出错。对扎木合的方案,经验丰富的脱斡邻居然挑不出毛病,说,就让扎木合作统帅吧。哈撒尔与别勒古台再驱马到扎答兰部去传信。扎木合一口答应了,并不谦让。他对哈撒尔兄弟说,告诉脱斡邻王汗,请我的铁木真安答作先锋。哈撒尔兄弟又跑回来传信。他们在风雪里来回奔波,嘴里的热气在眉毛上结成了冰霜。
又两个多月过去了,一切才筹划齐备。铁木真顺路去汔沐儿河边接了他的母亲,唤了他的伴当。顶风冒雪,按着约好的日子到了孛脱罕斡尔的地面,他们说好在那里与扎木合,王汗的军队会合。可是王汗偏偏晚了两天。王汗不来,札木合也按兵不动。铁木真立在马上等,心如冻住一般,不去催他的安答,一直等到脱斡邻的军队出现。
终于可以发起攻击了。在一个夜晚,铁木真作先锋,率先冲过了薛凉河。
那一夜,蔑儿乞人在梦中炸了营。
《蒙古往事》16
脱半夜惊醒,箭矢“噗嗤噗嗤”戳进帐篷。都来不及叫醒身边的阿不娜。兀歇。也不知道敌人是谁,从哪来。脱脱把耳朵贴在地上,听见来者众多,四面都被密集的马蹄声封堵了。于是,他光着头蹿出了帐门,爬上马鞍子。趁着夜色逃命去了。
铁木真冲在最前面,左手是博儿术,右手是者勒蔑,身后是他的哈撒尔、别勒古台兄弟。再有就是王汗和扎木合的兵马。他们把蔑尔乞部从中间撕开,比闪电还快,不能让他们的敌人相互联络,聚集,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许多蔑尔乞人还没坐稳马鞍子就被砍下去了。铁木真带着他的人马旋涡里来回穿插,像一把不停搅动的刀。那些往外跑的蔑尔乞人又被脱斡邻与扎木合的队伍从两边挤压回来。
疯狂的冲刺之后,铁木真又掉转马头,趁对方惊魂未定,一路砍杀回来,旋风一般。他将身子探过马头,长长的手臂舒展出来,刀在空中嗖嗖地挥舞,划出一个大的,更加恐怖的圆弧。用的是腕力,灵巧,多变。对方来不及躲避,或者以为躲过去了,却被削掉了耳朵或捅瞎了眼睛。他全神贯注,不让自己有一点疏忽,选择方向、目标,冲,杀。掌握时机,将涌上喉咙的快乐和疯狂咽下去,保持清醒的头脑,敏锐的感觉,眼力,体力。汗水顺着脊背流下去,热气从后脖领子冒出来,像雾。毡包被掀翻了,起火了,天快亮了。
这时,他想起了孛尔帖。
孛尔帖孛尔帖孛尔帖孛尔帖!铁木真喊。
早在铁木真的马蹄踏破冰河的那一刻,孛尔帖就醒了。她睁开眼,见身边的男人还在酣睡,她用衣服裹好自己,凝神谛听:马蹄声,口哨声,刀刃碰撞的声响。她没有去叫醒那个叫做赤勒格的男人。她知道是铁木真来了,是被她等来的。
赤勒格一骨碌坐起来,懵懵懂懂的去抓孛尔帖,却抓空了。他刚跑到帐门外,就被射穿喉咙,栽倒了。
孛儿帖在人群中走,到处是火光,在火光中奔驰的人马,这是她千辛万苦才等来的,一生之中最为壮丽的夜晚,她对着夜色大声呼唤:铁木真!
也许铁木真听到了孛尔帖的呼唤,或者他从汹涌的人流中认出了妻子的身形,她的脖子,肩,美丽的黑发,转动脖子的姿势。铁木真驱马冲散了人群,叫孛尔帖的名字。他脚不离蹬,沉下腰,伸出手臂。他的手臂从孛尔帖的腋下穿过,一提,孛尔帖便离开了地面,坐在了鞍子前面,铁木真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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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往事》17
那天,铁木真也把孛尔帖交给了母亲。诃额伦搂住儿媳的脖子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吃苦了。长生天把你还给了铁木真。”当夜,孛尔帖与婆母睡在一起。两个女人,两个遭过抢的翁吉剌女人,睡在一张褥子上,共同的经历使她们比原来亲热了许多。
可是诃额伦没有问她在蔑尔乞的经历。她也没说。孛尔帖不打算诉苦,不习惯,说不出来。同她的婆母一样,她只能把它们存在心里。苦难使女人变成金子。凡能说出口的苦,都不是真的苦。她的婆母深懂这一点:喜欢诉苦的女人必是轻贱的女人。
“好孩子,你的喘气变粗了。”诃额伦说。
“我的身子里多了一条命。母亲。”孛尔帖说。
“愿长生天保佑我的孙子。”诃额伦高兴地说。
孛尔帖哽咽了一下。感觉诃额伦的手在她的头发上摩挲着;粗糙,亲切。诃额伦说愿长生天保佑我的孙子。为她的孩子祈求平安。尊贵无比的诃额伦母亲,她没问别的,凡与这个孩子无关的事情她什么也不问。夜深了,铁木真去整顿军马,住在扎木合的营里,没有回来。
不久,脱斡邻王汗押着缴获的百姓牲畜回黑林去了。铁木真全家留在了扎答兰部。
按扎木合的提议,他将与铁木真再次结为安答。结拜仪式在扎答兰部举行。主持祭天的萨满叫帖卜腾格里,就是当年的阔阔出,蒙力克的儿子。
孛尔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虎儿年春天,在忽答合儿山崖的松树林里。由通天巫主持,燃了九堆篝火。铁木真和扎木合两个一同起了誓,再次结为安答。两人从此形影不离,就如一条性命共有着。
八个月后,孛尔帖生了一个男孩。她的帐门上挂了一副弓箭【古代蒙古风俗:生男孩挂弓箭。生女孩挂红布条。】。
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一声不哭,无论你怎么拍打他。在孛尔帖怀里,或者躺在摇篮里,他都很安静。安静得叫人害怕。孛尔帖对铁木真说,给你的儿子起个名字吧。铁木真想了想,说,就叫他术赤吧。在蒙古语里,术赤就是客人的意思。孛尔帖问他的丈夫,为什么让你的儿子叫术赤,难道他是外人吗?铁木真又想了想,说,我们在扎答兰部是客人,他生在扎答兰,叫术赤没有错。
孛尔帖能说什么呢?术赤术赤术赤术赤,她这样唤她的儿子。术赤就是一声不响。
“我的儿子,他来的不是时候。”她把这话说给诃额伦听。
诃额伦抱着术赤,说:“这是我头生的孙子,谁敢说他来的不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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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往事》18
铁木真与扎木合天天在一起。或者一同骑射,或者坐在帐里谈天说地。去骑射的时候,两匹马头并在一起,亲热得很;在帐里他们说东道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话总是没有说够。晚了,铁木真就谁在扎木合的帐中。两人头对头,脚对脚,接着说。天亮了,再一起出去。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别人看了羡慕,他们也不觉得厌烦。
又该迁营了。
到了迁徙的日子,几万人和百万牲畜要一起行进。领头的人先走,看地势,风向。决定路线。后面的听前面的。各个氏族有各氏族的首领,各家族有各家族的头领,百姓跟着他的主人。扎木合与铁木真并马走在前面,和平时一样说着话,看不出什么异常。但这一天决定了铁木真与扎木合的关系,也决定了整个草原未来的局势。下午,一切如常,事先没有任何预兆。落日悬在空中,像个巨大的车辖,地面上一片紫气升腾。这时札木合就说了:咱们的营盘就在这里驻扎了,放马的挨着山,放羊的靠着河,分开了好。铁木真听了没言语。停住了马。
天将黑未黑时,孛尔帖坐在帐车里给术赤喂奶。诃额伦母亲坐在身边。铁木真来到帐车外面,停下,询问他的母亲。他说他听不懂扎木合安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