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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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线-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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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也同样仇视生命,但他是矛盾的。

  有段时间,我痴迷于他们的哲学,消沉颓废。反思中又因此而深刻而成熟。万物有产生必有消亡,任何人都必将接受一次而且仅有一次的不可抗拒的死神之吻。人终究要履行他人不可替代的使命,走完人生旅程到达生命极限质升到所谓的“极乐世界”。生命的终止,标志着他的一切愿望、所有选择都归于消灭。因此,此刻我身陷沙海囹圄之中,面对自己所负的未达目的的使命,必须选择生,而不是死。

  “死去原知万事空”,古人如是说。海德格尔认为人在活着时,就应“先行到死”,即人应该清醒把握死的内涵,从死返跳回生。死,使人醒悟到生的有限性,就应该充分利用时间,实现他尽可能多的愿望。死,使人意识到生的一次性,就应该热爱生命,珍惜生命。死的不可替代性,使人认识到自己的独立人格。死的不确定性,使人领悟到死神象自己的影子一样时刻跟随着你。死的不可超越的极端可能性,使人清醒不应执迷于已有的成绩,而要在奔往终点的行程中毫不掩饰地展开你所有的可能性。不能把死视为生命的终结。死往往能使一个人的思想灵魂获得永远的生,“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生使所有的人都处于同等的地位,死却给人类之骄子树立了丰碑。不必为死亡而怯懦,为欢乐而生,也为欢乐而死,为生而欢乐,也为死而歌唱。征服了懦弱,敢于迎接死神的挑战,生与死便获得了自由。既能自由地生,就能自由地死,而我的白骨上将又诞生出有血有肉的自由来。惠特曼说:我为死者擂鼓 / 我以我的号角为他们吹出 / 最嘹亮而快乐的音乐。是的,藐视死亡是一种豁达和刚毅、乐观和积极。人的骨头里需要有这种骨髓。

  我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决不肯向死神屈服。我艰难地爬上一座沙丘,喘着粗气坐下来,极目远眺。我想起唐朝岑参的诗:“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那时的胡地也决不会比我如今的旷漠更荒凉。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在寂静的沙丘间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音,非常有节奏,象是什么动物在奔跑。我紧握七星藏刀,四处巡望。

六、空中斗鹫
我的眼睛发亮了,一只藏羚羊正朝我这个方向奔来,仿佛是被什么追赶似的惊慌失措。这只藏羚羊形如山羊,双角直挺而尖利,毛色土黄,杂夹些白斑点。我需要食物,更需要它的血液来解渴。我所有的神经末梢突然活跃起来,我不顾一切地滚下沙丘去。

  那货被一团突如其来的“怪物”挡住了去路,蓦地一个跟斗栽倒在沙窝里,距我只有几步之遥。我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正要扑过去时,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了大地。我仰头望去,是一只巨大无朋的大鸟直展着黑漆漆的翅膀,正向被它追赶得穷途末路的猎物俯冲下来。但就在它正要伸出一双强壮有力、犀利无比的巨爪来抓它的猎物时,突然被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坏了,惊叫着扇动着翅膀腾空飞起,一阵强风扬起漫天尘埃。

  失魂落魄的藏羚羊得到瞬间的喘息机会,又企图掉头逃遁,可怜它四肢发软,向前又栽了一个跟斗。说时迟,那时快,我象饿狼一般扑过去,先抓住它的后腿,又纵身跃起抱住它的头。那只孤独无援的小生灵,鼻子喷着响,眼睛闪着惊恐、绝望、哀求的光。我举起的藏刀停住了,这个柔弱无助的生灵的目光刺痛了我的心。但马上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意识所驱使,我一闭眼就把锋利的藏刀刺向猎物。

  但是第一刀刺偏了,插进了松软的沙地里。我又迅速拔出刀来,看着在强光下闪着寒气的雪刃,我兴奋、疯狂。喝血!解我煎熬了仿佛几十年的焦渴。就在雪刃刺下去的刹那间,那只巨鸟又将庞大的阴影投下了。

  我向空中望去,那光秃秃的狰狞的鸟头足足有一个篮球那样大。打着皱折疙疙瘩瘩的头皮红光油亮,没有一丝羽毛。坚硬的喙张开来象是一副铡刀。睁圆的眼睛鸡蛋般大小,乌黑阴沉,透射出凶残阴险的光芒。那颈项很长,也是光秃无毛。在双翅的肩头上是灰茸茸的绒毛,象是披着一件高垫肩的风衣,威风凛凛。那双翅膀展开来足有二十米长,每一管羽毛都象一片黑色的香蕉树叶。这是青藏高原上罕见的巨型猛禽胡兀鹫,生活在海拔几千米高的山区。一般来说,它只啄食死尸腐肉,但饿极了,也会主动攻击其他活的动物。它可以将百十斤重的小牛犊轻而易举地抓到半空中去。

  胡兀鹫的腹部迅疾地贴近地面,利爪一伸就抓住了我的后腰和左大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它扇动着巨翅悠悠地吊起在半空中。我看到我离开了那只藏羚羊,离开了沙丘地。那只羊挣扎起来逃窜了。我感到背部巨痛,感到天地在飞快地旋转,一座座沙包闪电般在视线中掠过,耳边风声呼啸。我右手依旧握住藏刀,左手几次想翻过来抓那巨鸟,但都没有成功。巨鸟的大翅膀一上一下搏击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越来越强劲的气流使我不能睁开眼睛。我用左手遮挡疾风,扭转脖子翻头向上看,那巨鸟粗壮的黑羽毛在风中抖动,那双巨爪鳞皮粗糙,一片片如铜钱般大,金黄灿烂。

  我忍着巨痛努力把左手背过来,终于,我抓住了那只钳在我后腰的利爪。茫茫的沙海已经消失,平展的碧绿的大草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举着藏刀奋力向上刺进那鸟的羽毛厚实的腹部,那鸟惊颤了一下,张口呱地叫了一声。我又收刀再猛刺上去,就听到哧的一声藏刀捅进去大半截。一股热血顺着我的手臂涌流下来。那恶臭的血腥气令我作呕。巨鸟惨叫着浑身痉挛着,突然松开了那双巨爪。于是我的身体呼地落下来,幸亏我的左手还紧紧抓住那鸟的脚胫,笔直地悬挂在巨鸟的下面。大鸟还在流血,血珠在空中飞溅。恶鸟又扑腾着爪子,弯下鸟头张着坚硬的大喙来啄我的脸。我挥舞着藏刀奋力削砍它,虽然徒劳,也使那鸟不敢妄动。

  惊吓和疼痛使恶鸟那双稳健有力的巨翅变得慌乱,从空中直坠下来。几秒钟的功夫,我的身体就感到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了一下,接着那巨鸟的庞大身躯铺天盖地压在我身上,顿时,周围漆黑一团。

  我被窒息了,昏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

七、身陷鬼沼

  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绿草地里。太阳已经西斜,红霞满天。

  我坐起来,觉得浑身的筋骨剧痛,象散了架。褴褛的衣服沾满血污。在我的身旁有两根扇子般的黑羽毛,落在草尖上。我这才想起在空中与那只恶鸟的生死搏斗。只是那巨鸟已经负伤不知逃向何处去了。远方是隐隐约约的淡蓝色的布喀达坂山,连绵起伏,峰巅白雪皑皑。山脚连着开阔的戈壁沙漠,沙漠接着平坦的翠绿的草甸。这是沙漠中的绿洲。

  伤口的疼痛令我咒骂那恶鸟,但也要感谢它。不是因为这恶鸟,我会困死在沙漠中。我的旅行包遗留在沙漠里了,钢砂火药枪、手电筒、行军水壶、尼龙绳索都没有了,除了身上穿着的何西凤编织的毛线衣、皮夹袄里的《踏雪寻梅图》和手里的那柄七星藏刀。现在我得尽快找到水和食物。我试着站立起来,但浑身巨痛又使我扑倒在草地上。草地是白泡沫状的盐碱地。一丛丛的芦苇正长得旺盛,绿茵茵的,茎杆矮小。骆驼草一簇簇形成小山包,向四周伸出尖利的刺。我用藏刀刨挖一丛芦苇,白花花的一层盐碱被剥开,土地渐渐的湿润,拔出一截白嫩嫩的芦根,迫不及待地塞如口中,连泥带沙咀嚼着,芦根里榨出甜丝丝的水份,最后连渣也吞下肚去。又连拔几根,吃过后觉得有些力气了。在水份较充足的地带,又挖掘到几支耸立在土里象香肠棒似的粉红色的锁阳,味道微咸涩。

  我爬上一个土坡,抬头眺望,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映着西天淡淡的晚霞。在河上游的远方,半空中升起一缕笔直的烟柱,那是炊烟!有烟火必有人家。我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唐诗来。

  我如释负重地吐了口气,便蹒跚着走到小河边。河水很清,静悄悄地流淌,两只麻雀受到惊吓,喳喳地叫唤着飞离河岸。我蹲下身,咕咚咕咚喝了个饱,虽然味道咸涩,但浑身舒服极了。微微的凉风拂过,四处静谧,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斑头雁的鸣叫和野鸭扑楞楞从河边的芦苇丛中飞起的响声。我朝着那炊烟升起的地方放声呼叫,但随即就被空旷的原野吞没。无济于事,只好涉水过河。河水不深,只没到膝盖,凉凉的水流在我两腿间泛起涟漪。

  一弯皎洁的新月已经升起,草地里布满明明幽幽的影子。黑绰绰的是草垛,明晃晃的是盐碱沼泽。这一带水草肥美,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味和牛羊粪的臊味。因为多水,常年积淀的腐草沤成了烂泥,成了黑乎乎、粘稠如浆的沼泽地。我寻着突起的草垫子一蹦一跳地前进,尽管后腰和腿部还在隐隐作痛。两只脚粘满了泥浆,沉甸甸滑腻腻的。有几次我差点滑进沼泽,亏得抓住了柔韧的芦苇,才爬上来。但最终我还是没能逃脱厄运,一脚踩在一棵草垫上,不想草垫虚浮在烂泥上,使我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掉进一汪水潭里。本以为沼泽不深,可以爬上来,但越抽动两腿越陷得深了。

  我无法脱身,伸手抓不到岸边的芦苇。也不敢再动弹,因为我想起何西宁的父亲给我们讲过的故事(他在沼泽地里打野兔时也难免掉进沼泽):有一位新猎手有一次掉进沼泽中,因为没有经验,惊慌失措地在里面挣扎,结果越动越陷得深,后来泥浆埋过头顶就闷死了。老猎人说,一旦掉进沼泽,首先要镇定,不可挣扎,这样人就不会再下沉。如果有人帮忙,一根绳子或木棍就能拉你上来。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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