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掉进沼泽,首先要镇定,不可挣扎,这样人就不会再下沉。如果有人帮忙,一根绳子或木棍就能拉你上来。如果有木板抛进一块来,遇险人自己也能爬出来。但没有人帮助又没有工具怎么自救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缓缓地平躺下去,伸平两臂,然后缓缓抽动两腿,拔出腿后就能爬出来。但这种方法很冒险,弄不好会丧命。我试着平躺下来,可是两腿根本拔不出,我真的束手无策了。
盐碱沼泽地人称“鬼沼”,凡是掉进“鬼沼”的生灵,十有###都逃不出死亡的命运。这片沼泽地也不知使多少野牦牛、野马、野兔、藏羚羊还有牧民的牛羊马掉进去永无见天之日。甚至连机敏狡猾的野狼、草狐也难逃厄运。
我已在劫难逃。
银镰般的新月挂在中天,星星安静地眨着眼。凉凉的晚风吹拂着我蓬乱的粘满泥浆的头发和络腮胡须。我望着明月,里面有一座广寒宫,宫里住着嫦娥,她为什么不肯抛一束丝带来救我呢?吴刚还在抡着板斧拼命地砍伐桂树,忽然间那桂树被砍断,直坠下来,掉在我身边。真是苍天有眼,我命不该绝。我胡思乱想着。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哦——啊——呜”,悲怆而苍凉,使我心里直发毛。不久,我就听到了芦苇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声和两颗绿森森的荧火虫似的光点在芦苇###。这是狼,这是陆地动物生物链中的终结者之一。因为狼的存在,使动物种群中的弱、老、病、残等劣种得以淘汰,弱肉强食,物择天竞,从而促进了物种的进化。这条黑影在我陷入的泥潭边伫立,久久地一声不响地盯着我,似乎在琢磨着怎样才能吃到这块掉在嘴边的肉。
我举着藏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青色的寒光。我时刻准备着同这条饿狼决一雌雄。暗淡的月光下看不清狼的形容,它约有四尺长,拖着扫帚般硬梆梆的尾巴,大小如一只成年的牧羊犬。它绕着泥潭转了几圈,始终寻不到可以下脚攻击我的位置。它有些失望,蹲在我左侧一个草垫子上,神态极其温柔,象一条忠诚的狗守护在主人的身旁。两者只距几米远,甚至相互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狼极有耐性地坐着,象一尊雕塑。它时而闭目养神,时而闪动着荧绿的流露出凶险、阴毒、狡黠的目光。
我持刀神经紧张地注视着狼。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月亮已经西斜。狼似乎并不急于啖我于腹中,也确实寻不到攻击的位置和方法。我放松了神经,觉得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了这活物陪伴,反而不感到寂寞和孤独了。
东方微白的时候,狼收耳闭目,嘴巴朝天呜呜地叫了几声,失望地立起身来。我望着这只毛色灰黄、颊有白斑的狼垂着僵硬的尾巴钻进芦苇丛悄然离去,也呜呜地学着喊了两声,象是同它道别,更是嘲笑狼的不战而败。
没有了对手,我的精神突然崩溃,顿感浑身无力,疲惫至极。我知道只要闭住眼倒下去,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我又试图抽动两腿,但只要动一动,身体就下陷几公分,生命就接近死神一步。就这样我与死神对峙着,对峙着。
迷迷幻幻之中,我见到一位仙女轻轻飘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唤了几声,拉了我的手,只轻轻一提,我的身体便脱离了泥潭,飘上了彩云。彩云里有一匹仙女的五彩麒麟,她把我抱起放在麒麟背上,一阵风便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仙女把我扶下麒麟,搀进宫里,放我在一张舒软温暖的床上安静地躺下……
八、帖木里克
我是怎样躺在一个藏民帐篷包里的?这是一座圆锥形的毛毡帐房,中间竖立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桩,撑着尖尖的帐顶。土炕是环形的,绕着帐沿垫起一圈一拃高的干泥,上面铺着牦牛毛毡。帐房中央呈圆盘状下凹,象个盆地。挨着木柱是个黄泥混石糊砌的火炉,用来取暖做饭。帐房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真实的我感到浑身酸痛,想坐起来却不能。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帐房外有燃烧柴草的哔剥声和两个女人用藏语的谈话声。我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不一会儿,帐帘一掀,走进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藏族妇女来。她脸色黝黑,刻满严酷环境和岁月留下的粗犷的皱纹,头发干涩且有些蓬乱,脑后拖着一条粗壮的长辫子。她身穿褐红色藏袍,腰系土黄色布巾,脚蹬素色羔皮短靴。她见我醒来,便和蔼地笑着,用生硬的汉语说:“醒来啦?你可昏睡了一天一夜。要吃羊吗?”
我说:“多谢阿妈。这是什么地方?”
阿妈和颜悦色地说:“帖木里克。”
原来,我是在帖木里克大草原。
说话间,帐帘一掀,又走进一位藏族少女来,看模样约二十岁。她双手端着一只木托盘,盘内盛着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她笑吟吟的将托盘放在我身旁,然后一声不响地退到土炕的另一端坐下。
我嗅着香喷喷的羊肉,才感到自己已经饥饿难耐了,我挣扎着坐起来,阿妈和少女忙过来将我扶住。我不顾一切地抓起羊肉饿狼般大口啃咬起来。等到盘中的羊肉变成一堆骨头时,我才抬起头来。
那妇人温和地笑问:“还要吃吗?”
我说:“谢谢,我吃饱了。”
我合手给阿妈行了礼,说:“感谢阿妈救我一命。”
阿妈笑道:“是我女儿桑金珠玛救了你。”
经阿妈用生硬的汉话说了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昨日清早,桑金珠玛去牧羊,听到她的爱犬阿顿木在一片沼泽地里狂吠不止,便上前察看,发现了昏倒在沼泽中的我。她一边唤阿顿木快回来找阿妈,一边来救我,可是又没办法,正焦急着,阿妈带着套马杆和绳索骑马赶来,这样才救了我一命。
我望着桑金珠玛,点头致礼说:“多谢你。”
她微笑着低头还礼,满脸羞红。
在炕上躺了一整天,我能下地走动了,尽管伤口敷了药,但阿妈说不能活动太多。我说想出去散散心,阿妈叫换套衣服让桑金珠玛带我去河边走走。于是桑金珠玛在一个陈旧的镶银红漆木箱里翻出一件灰蓝绸男式藏袍,说:“这是我阿哥的袍子,先借着穿吧。”
帖木里克草原平阔无边,芳草青青。远方是淡蓝色的可可西里山脉,巍峨的布喀达坂峰上白云舒卷,那清晰的雪线又让我想起顿巴喇嘛的高深禅语来。
我尾随桑金珠玛走下草坡,一条清澈的小河横在我们面前。河水缓缓地流淌着,两岸的青草茂盛碧翠,黄的、粉的、蓝的小野花在绿草间伸长了脖子,在软风中轻轻摇曳。
我问桑金珠玛:“这条河叫什么河?”
“叫楚玛尔河。是黄河源头的一条支流。”
这时,我才细细打量这位站在我面前的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含笑蕴情,乌眉弯长,短直鼻梁,嘴角挂着一双小酒窝;苹果型圆脸,肤色微黑透红;黑而亮的长发梳成十几条小辫子分披在肩头,辫梢却束着装在藏袍背后的辫套里。藏袍是绸质浅玫瑰色的,斜挎在左肩穿着,袍边镶着金黄色的滚花锦丝,右肩露在袍外穿着银缎内衣;腰束湖蓝色丝带,脚穿紫羔皮短靴。她身体苗条而不失丰韵,婀娜而不失健美,浑身散发着活泼火辣的青春气息。桑金珠玛见我发呆,不觉红了脸。
我们爬上草坡坐下来。桑金珠玛踡着腿坐在草地上逗着阿顿木玩耍。阿顿木披一身金黄色臃肿的长毛,腿矮身短,两耳柔软地耷拉着,嘴短粗,目光温柔却闪着顽皮机敏的光芒。它躺在女主人身边滚来滚去,任主人给它搔痒、梳毛。
“你的汉话说得很好”,我寻着话题跟她搭腔。
桑金珠玛扬起脸,有些得意地笑着:“是吗?我学过汉语的。那么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不能表明真相,便诙谐地说:“我从东方来,要到西方去。”她笑了:“西边是可可西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可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我想了想说:“你听说过探险家吗?就是不怕困难不怕死,探索自然奥秘,敢于征服大自然的人。”
桑金珠玛摇摇头,但她知道可可西里是个活人进去留白骨的地方,“我们藏民都很少敢去的,你就敢去?”
“没办法,我是探险家。男儿本自重横行嘛,探险家不甘寂寞,讨厌平庸。你们游牧民族最理解猎手了,你说,猎手们捕猎野兽除了生存的需要,还为了什么?”
桑金珠玛停住抚摸阿顿木的手,抬头望着我笑道:“不知道。”
“猎人除了生存的需要,就是渴望与危险和痛苦较量,渴望战胜死亡。他们试图在抗争中证明自己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证明自己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人活一世,是需要一种精神做支柱的。所有生物都遵循逆境之中求进取的规律。不寻找危险,逃避困难,苟且偷生,我们只能退化成温顺的小绵羊,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在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前妄谈人生哲学,讲大道理居然脸不改色心不跳。
桑金珠玛抬头望着我额头上的疤痕问:“这伤痕是刀砍伤的吗?”
这疤痕是我在苏拉尔牧场时,和马卫国发生械斗时被他用柴刀劈在额头上留下的。但我只能笑说:“是我掉到阴沟里摔的。”
阿妈已经牧羊回来,并且宰了一只肥羊正在用刀卸着羊肉准备炖手抓。桑金珠玛进帐房舀出一瓦罐青稞面,用盐水调成浆糊状。然后在用石块砌起的烤窑里放入柴草和干羊粪,正要点火。我说:“我来点火吧”。点燃柴草,淡淡的青烟弥漫开来。
桑金珠玛端着瓦罐蹲在窑边,看看火势已旺,没了青烟,便撮起一团面团在掌心碾扁,伸进窑口贴在窑壁上。嗤的一声窑口冒出一股香喷喷的白烟。四五个面团便满了窑壁,不一会儿功夫就从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