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来了又去了,人渐渐稀了。客人们打着呵欠,伸着懒
腰,过不久,纷纷登上壁炉边的石级,有几个从走廊上向留在
下面的熬夜客道着晚安,有一两个人从阳台上走出去,大概是
从汉克·克赖泽尔早先指给亚当看的那另一条路走进他们房间
的。最后,克赖泽尔端着一杯酸麦芽布滂威士忌酒,上楼去了。
不一会儿,亚当看到,埃尔茜也不见了。布雷特·迪洛桑多和
那个红头发女人斯特拉也不见了,在临走前一段时间里,他们
一直是形影不离的。
在那巨大的壁炉里,木柴已经烧成了灰烬。亚当和罗韦娜
坐在靠近火炉的一只沙发里,除了他们以外,只有一组人还留
在房间的那头,依旧喝着闹着,分明还想再待一长段时间。
“来点夜宵吗?”亚当问。
罗韦娜摇摇头。她最后的那杯兑水的淡味苏格兰威士忌
酒,足足喝了一个钟头。整个夜晚,他们一直谈着,多半是谈
亚当的事,倒不是亚当要这么做,而是因为罗韦娜巧妙地回避
了她的身世问题。可是,他终于也弄清楚她是专教英语的,这
一点,她在承认之前,先是笑着引了塞万提斯的一句话:“我的
记性坏得很,有不少次连自己名字也忘掉了。
”
… 271
这时候他站起身来。“让我们到外面去吧。
”
“行。”
他们离开了,那另一组人没一个朝他们看一眼。
月亮已经升起。夜凉如水,空气倒真清新。月光洒在湖面
上。他感到罗韦娜在打寒噤,就伸出胳臂搂住她。
“看样子,”亚当说,“几乎人人都已经上床去睡了。
”
罗韦娜又是轻盈盈一笑。“我看见你在留心。”
他把她转过身来,托起她的脸,吻她。“我们也去吧。
”
他们的嘴唇又碰在一起。他感到她两只胳臂把他搂紧了。
她悄声说:“我说的全是真话。这可没订在合同上。
”
“我知道。”
“在这儿,一个做姑娘的可以自己安排一切,不过,汉克
总是代劳。”她偎得更紧了。“汉克要你明白这一点。你对他怎
么看法,他可关心呢。”
“这会儿,”他也悄声回答,“我根本没想到汉克。
”
他们从外面回廊走进了亚当的房间——就是他今天早晨
到达时走过的那条路。房内暖烘烘的。不知什么人,想得周到,
已经进来生了火;此刻,火舌把光影投到了天花板上。床罩已
从双人床上拿掉,被褥摊了开来。……
他原以为会温存一番。谁知他偏偏发现,罗韦娜野得很,
这先是叫他惊讶,转眼又兴奋起来,不久也象火烧似的了。凭
着以往的经验,他心里说什么也没准备她有这样狂风骤雨一般
的情欲。……就这样他们过了一夜。
将近黎明,她调皮地问他:“你还认为黑的就是美的吗?”
他告诉了她,说的是心里话:“我现在更是这么想了。
”
他们本来一直并排躺着,不出一点声。这时罗韦娜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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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来,望着他,她在微笑。“可你这个白佬嘛,倒不算坏。
”
正象头天下午一样,他点了两支烟,递给她一支。隔了一
会,她说:“想来黑的是美的,就象人家说的一样。可话又说
回来,碰到万事如意的日子,想来,在你眼里,什么都是美的。”
“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可你知道,今天,我要怎么说吗?今天,我要说‘丑的
就是美的’!”
天慢慢亮了。亚当说:“我要再见见你。我们怎么来安排
一下?”
罗韦娜还是第一次没好声气。“我们不再见面,这我们谁
都明白。”他一表示反对,她就伸出一只手指掩上了他的嘴。
“我们谁对谁都没有扯过谎。不要让我们开这个头吧。”
他知道她是对的,到此为止。底特律既不是巴黎,也不是
伦敦,甚至也不是纽约。骨子里,底特律还是个小镇,刚开始
容忍以前素来不能容忍的事情,但是,底特律和罗韦娜,他不
能兼而有之——绝对办不到。想到这一点,他禁不住伤心起来。
整天悲伤。当天下午四五点钟,他也是这样凄凄凉凉地离开了
希金斯湖,往南走上归程。
他向主人临别道谢时,汉克·克赖泽尔说:“话谈得不多,
亚当。但愿再有机会。下星期打电话给你,怎样?”
他叫克赖泽尔尽管打来。
罗韦娜却不在眼前。一个钟头以前,在两扇锁着的房门里
面,亚当已经私下同她告了别。
… 273
十六
十六
“我们要不要拐进去找个公用电话?”皮埃尔·弗洛登海
尔问。他们是在弗林特的郊区附近,第七十五号州际公路上,
正向南驰去。离开希金斯湖别墅以来,皮埃尔一直驾驶着亚当
的汽车。当时,跟这年轻赛车手一起到别墅来的另一个人早走
了,亚当乐意有个伴一起回底特律,他也高兴请那赛车手搭他
车回去。此外,碰到皮埃尔自告奋勇来开车时,亚当也感激不
尽地接受了,在开头一段路上,亚当就一直在打瞌睡。
这时,天慢慢黑了。从乡间开向城里的许多车辆中间,他
们汽车的大灯在闪闪发亮。
“不,”亚当说,“要是停下来,就会浪费时间。让我们一
直开下去吧。”
他试着把手伸到仪器板下面的那架“民波”收音机去。他
们不久就要进入大底特律境内,埃莉卡可能象平时那样,开
着厨房里那架收音机。接着他却放下了手,决定不叫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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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越来越紧张,他明白,就是怕跟埃莉卡讲话。过半小时后,
他们开过布卢姆菲尔德山,不久又驰离了高速公路,朝西一拐,
向夸顿湖开去,这时候,他心里更紧张了。
心里越来越紧张,他明白,就是怕跟埃莉卡讲话。过半小时后,
他们开过布卢姆菲尔德山,不久又驰离了高速公路,朝西一拐,
向夸顿湖开去,这时候,他心里更紧张了。
他其实用不着发愁。
到了灯火通明的特伦顿屋前那石子车道上,汽车卡嚓一声
停下,大门就打开了,埃莉卡走出来热烈欢迎亚当。
“欢迎欢迎,亲爱的!我真记挂你呢。”她吻了他一下,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子来表示星期六的事件已经过去,旧事不必
重提了。
亚当不知道的是,埃莉卡之所以兴高采烈,多少是因为她
戴着一只装饰表,他不在家里时,她又一次冒风险到商店去偷
窃,这只表就是这样顺手偷来了。
皮埃尔·弗洛登海尔走出驾驶座。亚当给他介绍了一下。
埃莉卡给了他最迷人的一笑。“我见过你赛车。
”她又补上
一句说:“不过,要是我早知道你开车送亚当回来,我可免不
了提心吊胆。”
“他开得比我慢得多,”亚当说。“一次也没有打破速限。
”
“多气闷!但愿那个聚会热闹得多。”
“不怎么样热闹,特伦顿太太。跟我以前参加过的几次比
起来,那是算清静的了。既然只有男人在场,我想,就总是那
么样的。”
别再扯下去了,朋友!亚当想警告一句。他看到埃莉卡狡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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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皮埃尔一眼,不由得疑心这个年轻赛车手根本不习惯同十
分聪明伶俐的女人在一起。可是,皮埃尔分明给埃莉卡打动了
心,她穿了一套普奇
①式绸睡衣,长长的淡金色头发披在肩上,
看上去又年轻又美丽。
他们走进屋子,兑好酒,再拿到厨房里去,埃莉卡就在那
里替他们三个人做煎蛋三明治,煮咖啡。亚当离开了一会儿,
去打电话;虽然累了,但他还是去把当夜必须处理的文件收集
拢来,明天早晨好派用处。他回进来时,埃莉卡正在专心听皮
埃尔谈汽车比赛,看起来这就是皮埃尔在别墅里对身边一群人
谈的那番话的添枝加叶。
皮埃尔摊着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一个赛车场跑道的图样。
“……所以向看台前的南直道冲去时,你要笔直开,十二万分
的直。每小时要开个两百哩,你要是让车子开得东歪西歪,那
么时间上就大大落后了。在跑道上,风往往打横里吹过来,所
以你要紧挨着墙,尽可能挨紧那垛旧墙……”
“我看到过赛车手这么干来的,”埃莉卡说。“这总叫我吓
得什么似的。你开得那样快,万一撞上了墙……”
“要是撞上了,那么干脆撞过去,才比较安全些,特伦顿
太太。我也撞过几回墙……”
“叫我埃莉卡,”埃莉卡说。“你真的撞过吗?”
亚当听着听着,听出了兴味。他带埃莉卡去看过几次汽
车比赛,但是从来没有看到她如此关心来的。他暗自想道:这
或许是因为她和皮埃尔天生投合吧。他们彼此谈得投机,是明
摆着的事,年轻赛车手容光焕发,象孩子一样一唱一和地凑着
埃莉卡的兴致。亚当真感谢有这么个机会,总算没受到他妻
①当代意大利时装设计师。
… 276
子眈眈注视,就恢复了镇静。虽然他人回了家,可是一颗心还
在罗韦娜身上咧。
子眈眈注视,就恢复了镇静。虽然他人回了家,可是一颗心还
在罗韦娜身上咧。
,
”皮埃尔说着,“赛车手条条都得
学会怎样去对付,好象是个……”他迟疑了一下,想找个比喻,
接着就补上一句说:“象只提琴。
”
“或者象个女人,”埃莉卡说。他们两人都放声笑了。
“那老跑道上的坑坑洼洼,你都得熟悉,路面给热辣辣的
太阳晒了,或者淋了一阵雨,会成什么样子,你也得熟悉。所
以你练啊练的,开啊开的,直到你找到最好的方法,前后左右
最快的道道。”
亚当坐在房间的那头,这会儿文件已经放在身旁,他插嘴
说:“听上去很象人生。
”
另外两个人好象听也没听见。亚当打定主意:他继续做些
工作,显然他们不会介意。
“你碰到参加长距离比赛,譬如说,五百哩比赛,”埃莉
卡说,“你分不分心?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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