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是如此冰冷,绝无一点温度,仿佛利剑一般,刺痛了她的双眼,似乎一直要洞穿她的心。
无边思绪,都被切割成凌乱的丝缕,紧紧缠绕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就听他一字字道:“我,替,你,毁,灭。”
相思一惊,这句话摧毁了她最后的勇气。因为她感到了这短短几个字中,已透出无尽的杀意。
龙有逆鳞,批之者死。
多少年来,她一直明白,眼前这个如龙夭矫的男子,即便在最温柔的时刻,也不可全心亲近。
他可以走过千山万水来找她;他可以在白马上,温柔地对她伸出手;他可以戏弄十万大军,不问一切,只让她跟自己回家。
但他内心深处,却永远是一座不可开启的宫殿,绝非她可以接近。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出那句“而且”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敢承受,甚至,不敢去想。
终于,泪光在她眼中凝结成冰,她勉强微笑道:“而且……我如果走了,重劫会杀死荒城所有的人。我曾立下誓言,必须回去救他们……”
她突然住口,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说过的话。
多么苍白的重复。
刹那间,两人相对无言,只有轻轻晨风,在无边花海上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花海起伏,青锦上花纹变换,透出一望无际的静谧,白马悠闲地停在不远处低头吃草。
一切是那么宁静,仿佛多年前曾做过的梦。
只是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是那么清冷。
冷到凝结。
她透过泪痕,怔怔地看着他,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万里的距离。
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突然她的身躯一震,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他深沉而暴虐地,亲吻着她的双唇。
相思本能地挣扎,却被他压倒在花海中。
身下蔓草一阵凌乱的碎响,仿佛在凄声述说化为飞灰前的欢娱。两人的衣衫上都染上点点湿痕,蔓草般纠缠的气息在静谧的花原上缓缓弥散。
相思睁开双眼,透过他飞扬的长发的间隙,那星星点点的青色小花化为尘芥,在阳光中飞扬,仿佛夜空中的流萤,无声无息地在她眼前飞旋、坠落。
她的心在轻轻抽搐,分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
她不再反抗,而是默默承受。
是的,她无法、也不愿违抗他。从一开始,她就顺从地偎依在他的羽翼下,承受他给予自己的一切。多少年以来,她都是如此心甘情愿,沉沦入他统治的炼狱,做他永远的囚徒。
曾是那么、那么地爱他。
爱他的温柔、爱他的暴虐;爱他的给予、爱他的掠夺。爱他的一切。
只是,她不知道,为何这一刻自己的身体是如此僵硬。
他将她压倒在花海中,恣意侵占着她的双唇,以不容抵抗的暴虐,宣示他的威严。
她柔软唇齿间透来淡淡的微凉,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在最不经意处有了改变,显得无比陌生。
这种陌生感仿佛要印证他的疑惑,在他的心底搅起一阵莫名的烦乱。
刹那间,破坏与凌虐的冲动突如其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心。
他一沉手,将她衣襟撕开。
一寸一寸。
他的目光从她莹洁如玉的肌肤上扫过,却是那么冰冷,宛如一柄利剑,要剥去她一切遮掩、将那个疑惑从她体内生生剜出。
突然,他抬起头,看到了她哀恳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轻,在漠漠飞花中散开,仿佛一根随时要断裂的弦:
“求求你,让我回去……”
他的动作瞬间静止。
一点寒芒从他眸子深处闪过,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森寒的气息蔓延过整个原野。
万点野花,似乎也在这一刻枯萎。
但这寒芒稍纵即逝。
他轻轻推开她,起身,向花海深处走去。
再不回头。
当他离开她时,不管花开花谢。
相思跪在花海中,掩起凌乱的衣衫,樱红的双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
晨风轻轻抚过,将她眼中的泪水点滴风干。
她就这样,深深跪在花丛深处,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却始终没有追过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海那头,她才禁不住痛哭出声。
大片花海在两人之间起伏,仿佛是波涛卷涌的汪洋,将两人遥遥隔开。
再没有渡过的方舟。
不知过了多久,她牵起白马,一面啜泣着,一面向荒城走去。
万顷花海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缓缓前行。
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投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她仿佛无尽浪涛中的一只蝴蝶,是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她想起了自己在白马寺许下的心愿。
是的,天涯海角,他终于乘着白马,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他的微笑是那么温柔,他越过了千山万水,只想带她回家。
这不正是她梦魂萦绕的一幕么?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为何不能放下一切,跟随他离开?
为什么她纯净如镜的爱情中,竟有了丝丝缕缕的隐纹?
为什么?
为了谁?
她放声哭泣着,牵着那匹白马,在茫茫原野上踉跄前行。身后,万顷野花在风中摇曳,化为浩瀚沧海。
那是她单薄的双翼再无法飞跃的距离。
第十五章 旷劫光年掣电中(1)
最后一缕光芒坠落在草原尽头,宛如一曲哀感顽艳的歌谣,在亘古已然的天幕下发出寂寞的回响。
然后,便是终夜的黑暗。
重劫缓缓自地心之城中走出,无边黑暗羽翼般覆盖在他孱弱的身躯上。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他似是在深思。
他要独自走上祭台,看着诸天之芒,坠入大地。
那时他纯洁无瑕,宛如婴儿。
这便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欢愉。所以,每当傍晚,他总是会走出地心之城,在明暗交织的大地上穿行,一直走上高高的祭台。
但今天,他的脚步却在祭台之前,戛然而止。
一个青色的人影,随意地坐在祭台顶端的石阶上,目光仿佛空中坠落的叶,淡淡望着他。
他身后白色幕幔低垂,纵然夜风掠过,依旧寂静。天地一切,仿佛尽皆臣服于此人之威严,不敢稍有妄动。
当他降临时,诸天跪服。
浓浓的暮色横亘在半空中,宛如一座浮空的岛屿,却丝毫不敢靠近他。本已坠入地平线下的日光突然明亮起来,返照在他青色的衣衫上。
一如朝日再临。
他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任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他全身没有一丝杀气,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容虽和煦如阳光,却无法照亮任何人。
在这笑容面前,他们的人生只不过是一场嘲弄。
重劫目光慢慢收缩,苍白的衣衫宛如受到秘魔之力的驱动一般,将他的身体缠绕起来。他本能地想退回去,但无法移步。
卓王孙。
这人一旦出现,任何人都不再自由。
祭台顶端,满空浮翳渐渐沉寂,新月初升。
月光宛如一条河流,流淌过他散垂的长发,在他脸上投下藻荇般清明的影子。这让他的笑容顿时变得说不出的萧疏、慵懒。他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冰冷。
他的目光垂向重劫,嘴角一点点挑起讥诮的弧度:
“想看烟火么?”
重劫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猛然,炮火齐鸣。
十一尊红衣大炮宛如十一尊上古时暴怒的魔神,怀抱炽烈燃烧的巨石,纵贯长空!刹那间,天空变得瑰丽而妖异,整片草原都被炽火照亮,宛如沉入焦炎地狱一般。
重劫脸色骤变:“不!”
炮火轰然落下,砸在白银连城的地基上,刚刚造起来的城市基座,立即被轰得四分五裂。
红衣大炮威力强猛无比,连山崖都能炸开,何况土石砌成的城墙?十二炮一齐轰下,重劫辛苦筹建起的白银之城的基座,立刻破碎了一大片。
重劫的瞳孔剧烈收缩,变得通透而苍白。撕裂般的痛楚贯穿了他那孱弱的身体,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死死地盯着台阶上静坐的青色人影:
“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台阶上冲去,宛如一只被激怒的猫,要用尖尖的指爪,将那人撕碎!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这座城池,三连城必将建成,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卓王孙淡淡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尊红衣大炮掉头,轰然一炮向祭台击了过来。炮弹夹杂着炽烈燃烧的火药,将幽寂的天幕炙成赤红,宛如一朵灭世红莲,轰然绽放!
祭台的一角顿时被轰成碎末,满空石屑乱舞,宛如一场华丽的花火。
卓王孙依旧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长长的衣袖垂下,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阴影。这阴影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重劫的恐惧锁住:
“天下绝没有任何力量能伤我。”
他淡淡看着重劫:“你呢?”
重劫的身体仿佛被钉在石阶上,他全身僵硬,却无法回答。
卓王孙的目光垂下,扫过白银之城凌乱如废墟的地基,语气中有微微的嘲讽:
“或者,它呢?”
重劫一个踉跄,跌倒在石阶上。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人已经发现了他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这座正在建造的白银之城!
他可以死,他可以下地狱、受万千折磨,但不能让这座城池受到半点伤害!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他一生的救赎,那也是非天之族三千年苦行的结果,绝不能因任何人而坠落!
他跪倒在台阶上,仿佛一个被夺走了玩具的孩子,凄声痛呻着:“不!”
卓王孙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
他的眼中满是讥嘲,什么梵天祝福的城池,什么永恒不灭的天都,什么非天之族的信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