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已吃完,话也尽。
荆轲倒头就睡,角却看着自己唯一剩下的右手,久久无法阖眼。
天明。
角已离去。
11。
失去了一只手,虽然并非惯常握剑的右臂,但角身为一流剑手的平衡感已然被破坏。而且被剑劲狠狠震伤的右手,筋脉扭曲,连剑也拿不稳。
角本想离开燕,找个荒山野岭,辟地重新练剑,却一直无法忘怀荆轲的话。
他恨。
却又羡慕。
于是角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到太子丹的身边。
只是,以角的身手,再也无法站在太子丹的身边,而是像不起眼的小虫缩在无数食客之中。被奚落,被嘲讽。
“哈!你这个只剩半只手的废人,到底还拿不拿得起剑啊?”
“呦?这不是大燕国第一剑豪,角吗?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
“怪了真是,我说角啊,你怎么一不小心就跌了个狗吃屎啊?”
就连太子丹也对他不屑一顾,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角是多么冷傲的剑客。
在一个叫做曾经的过往中,他舐血的剑无敌于燕,评价奇高。现在却甘愿比狗还不如地赖在太子单身边,只有一个原因。
角清楚,太子丹非常非常介意,如芒刺在背的荆轲。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厮!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太子丹仍忿恨不已,当天荆轲当着无数大臣的面让他难看,不的践踏了他自以为崇高的尊严。
但连太子丹自己也没发觉,他心底深处,极度畏惧与樊于期交好的荆轲。
以荆轲超凡入圣的身手,要潜入深宫内殿,神不知鬼不觉砍下自己尊贵的人头,并不是不可能。角就干过无数次这样的勾当。
太子丹一定会想出更多的毒计,找到更强的杀手,来对付根本没把眼睛放在他身上的荆轲,与樊于期。
所以,角无论如何,都想看尽这件事的发展。
他不会阻止,也不会介入,只是想睁大自己的眼睛。
所谓的,让荆轲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12。
拒绝阵前易将的李牧将军,终于被赵王派去的使者擒杀。
赵国终于失去最后可依赖的千古名将,民心大乱,军部溃散。
秦王政十九年,王剪麾下兵如怒潮,一口气攻破赵都邯郸,俘虏赵王。
带着势如破竹的军气,秦兵涌临易水。
弩炮、骑兵、弓箭陆陆续续赶到前线,燕国险若累卵,战事一触即发。
早朝。
“怎么办!”燕王抱着头,两眼无神。
殿上群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望向太子丹。
太子丹心中已有了计较。
事实上,太子丹的密使早在三天前就已跨过易水,带着珍贵的礼物与女人,大摇大摆到秦军的军帐将棚里走过一遭。一切都像仪式一样。
太子丹跪下,叩首。
燕王从指缝中看着自己的王位继承人。
“禀大王,我大燕虽然兵多将广,民心归王,但为了避免大燕百姓受战争铁蹄、生灵涂炭之苦,是以如今之计,只有走向议和一途。”太子丹说得一口漂亮的话。
“议和?废话……当然是议和!难道打仗不成!”燕王口齿不清,神智有些错乱。
众臣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的王上只是昏庸,但还不是疯的。
与强秦作战,无疑自掘坟墓。
见识到,很了不起的东西(9)
“对于议和,不知…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有何想法?”一名不想送死的将军战战兢兢问道。
“若献予秦君督亢一地,换取大燕百姓安衣足食,相信祖先在天之灵,亦会欣然诺许。”太子丹恭恭敬敬答道。
不需要多使眼色,满朝文武立即跪地叩首,齐呼:”太子英明,实乃我大燕之福,百姓之福!王上之福!”
燕王窝囊却又满怀希望地退朝。
与秦媾和的政策,揭示了樊于期唯一的,悲剧性的下场。
13。
易水边已不再安全,驻扎在江河另一头的秦军,试发的羽箭不断坠落在江边。
樊于期,荆轲,高渐离三人不再笙歌大醉,来到樊于期的宅邸。
因为他们有个很了不起的计画。
筹划了一年多,这个了不起的计画即将付之实践。
腐败总比战争好。在这样的信念下,荆轲想行刺秦王。
认同荆轲杀秦止战的想法,加上妻小七十余口的血仇,樊于期也想行刺秦王。
于是两个男人有了终极的共同目标。
而高渐离,则是两人毫不隐瞒秘密的酒肉之交,高渐离将以他的击筑歌唱,传唱记录下两名壮士的惊天义举,流于后世。
是夜。
“旦夕之间,蓟就会被秦军兵临城下。”荆轲。
“大事不远。”樊于期揭开地毯。
地毯下,是一块厚实的木板,木板上刻有秦宫的布置图,以及禁卫军可能巡逻的所有路线。
秦王政性多疑,每隔二到三个月就会更换宫里的禁卫军首领,甚至随意编组额外的巡兵,调动禁卫军巡逻的路线。不只确保禁卫军的忠诚,更要迷惑潜在刺客自以为是的信息。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秦王终究在宫殿里,只要这一点确定,就有行刺的机会。
对于秦宫熟悉的樊于期不仅拥有至少三个潜进秦宫的方法,甚至掌握了五个可以在秦宫暂时藏身的隐匿之处。如果一天看不到赢政,就在秦宫里多等一天,凝神等待。
樊于期最担心的,还是刻刻在秦王七步之内,保护安全的两名贴身侍卫。稽首,范雨。
这两位贴身侍卫都是秦国人,俱是有名的力士,稽首能徒手格杀战马,范雨能以掌底敲碎顽石。两力士对赢政效尽死忠。
如果樊于期与荆轲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刺杀成功,肯定会被稽首与范雨挡下,争取到其它禁卫军赶抵护王的时间。
但自从那天见识了荆轲深藏不露的高强剑法后,樊于期再无疑虑。赢政捐首,只是时间的问题。至于行刺成功之后的部份就一点也不重要了,这两个男子汉根本没有打算活着走出秦宫。
樊于期与荆轲蹲在大木板旁,手持树枝指指点点,专注讨论潜入秦宫的哪一条途径较容易避开最新的禁卫军路线,而高渐离则静静地在两人旁倾听,心向往之。
明日鸡啼,便是荆轲与樊于期踏上征途的时刻。
高渐离看着这两位挚友专注思量刺杀计画的神态,心中喟叹。此乃真凛凛壮士,与之杯酒相交,万分荣幸。
突然,荆轲霍然站起。
“何事?”樊于期皱眉。
“有杀气。”荆轲果断拔剑,他感觉到团团杀气从四面八方围将过来。
没有马啼声。取而代之的,是更危险的猫步。
杀手独特的索命节奏。
樊于期使劲拉开刻满秦宫布阵的大木板,里头有个秘密夹层,空间大约可以藏躲一人。
当然是高渐离躲了进去,木板被荆轲盖了起来,铺回地毯。
“几人?”樊于期低声,抽出长剑。
“三十多人以上,或许五十人也不一定。”荆轲苦笑。而且个个都是高手。
樊于期瞪大眼睛,这数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能动员这个可怕的数字,非太子丹莫属。
“不能待在屋子里。”樊于期皱眉,看着地毯。如果敌人用火攻,高渐离这家伙肯定活活被烧死。
“那就冲出去吧。”荆轲踢开门。
两个男子汉从宅邸侧门冲出,直奔马厩。
毫不意外,在马厩前遭遇到已不需要掩饰动机的刺客。
刺客莫约十名,个个身着黑衣,只露出一双双过度亢奋的眼睛,亮剑。
“抢马!”荆轲大喝,主动抢步迎向刺客,剑走狂霸。
“小心!”樊于期冲向自己豢养多年的战马,期待用速度摆脱追杀。
十名刺客手射流星,淬毒的寒芒满天花雨扑向荆轲,荆轲剑身一卷,毒镖纷纷破散,不刻已与刺客交杀在一起。
荆轲精神集中力汇聚到顶峰。如果不能快些杀开一条路,其余方向的刺客赶到的话,就是九死无生的败局。
仗着膂力过人,荆轲每一招都是锐不可当,刷刷刷狂风扫落叶的气势。
四名刺客首当其冲,持剑的手俱是狂震迸裂,接着就是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余下六名刺客迅速转换身形,避开荆轲狂猛的剑招,改用小剑拖住大剑的缠粘战法。
但荆轲何等人物,突然一个骤身破阵,手腕一沉一伸,从直劈改为平刺,立刻将炎枫剑送进一名刺客的心窝。剑拔出时,趁着血花撩乱,荆轲雄然大斩,犹如白额大虎朝四周猛袭。
刺客们惊骇不已、急切掷出毒镖护身,却又有两名刺客被剑劲斩破身子。
见识到,很了不起的东西(10)
“荆兄上马!”樊于期大叫,已乘坐战马往这边奔来。
飕飕飕飕。
不知数量的毒箭从左上方朝樊于期呼啸而来。
樊于期悍然举剑格挡,却无法悉数拨开。只见十几支毒箭将樊于期座下战马贯成了刺猬。
战马悲嘶,轰然摔倒。
“可恶!”樊于期大恨,踉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所有的刺客陆陆续续赶到,加入合围两人的阵势,其中还有携带短弓毒箭的黑衣射手。
“进林子!”荆轲冲来,拉起腿伤的樊于期就往林子里冲。
可怕的战场转进危险的密林,情势开始有些改观。
荆轲与樊于期对宅邸附近的环境熟撵,仗着地利,两人时躲时攻。
荆轲的剑霸,樊于期的剑狠,加上一个月来不断演练的刺秦合作,两人时而相互掩护,时而天衣无缝的合击。好大喜功而采取独自行动的刺客,纷纷惨死在两侠即兴的埋伏里。
刺客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在林子里牺牲了十二名单独行动的好手。
“别单独行动!等到天一亮,他们就逃不了啦!”刺客的首领喝斥。
剩下的莫约三十五名刺客收到指示,开始向同伴靠拢,蹲伏着身子在即将破晓的浑沌光色中搜索两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