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背
冯谖对兰桂阐释的门客是形象工程的涵义让兰桂吃了个定心丸,在确定门客是一个永久性的职业之后,兰桂的肚子有了安全感。吃饭的时候,捧着饭碗,那饭碗是这样的可靠以及热气腾腾,加上沉甸甸的重量,哎呀,兰桂的满足感差点诱惑得兰血书生要冒静电之大不韪而想起铁饭碗以及那三个字所延伸的一切社会意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兰血书生想。
有了这种满足感,兰桂当然有理由意定神闲地蹭着墙根晒太阳,旁边一溜排开的都是和他志同道合的人。晒着晒着,有人就说起某个自己的熟人如今落索的现状,其他的人嘴角噙笑地听着。
“那个上次来找过你的人吧?”锦上添花的插话,反正自己也在锦上,添几朵花。
“找我好几回了。”说话的人摇头。
大家就点头,又摇头,再摇头。同时搜索着自己也有的这样的熟人,思忖着要不要接茬说一个,或者等到下次的时候说。有几个倒霉熟人的名字被某几根柔软的舌头鞭尸了好几回,活该着!人一倒霉就是别人练鞭子的靶子,特别是给前好朋友。那就是活该!不认识你的人,人家还不愿拿你开练呢,怕粘上你的倒霉。只有做过你好朋友的人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忘记你的——名字呢。
谁让世上恐怕再没有哪里的阳光象临淄传舍的墙根处那么温暖呢?这里的太阳最容易晒得人灵魂出窍,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庄生梦蝶着。
一日,突然呼拉一下来了好几辆马车,把传舍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当头的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兰桂的熟人公孙先生,平易近人的公孙先生见到兰桂在马车上就含着笑,一下马车四下张望了一下,就朝着兰桂走来,和兰桂拉了拉手。
“本来要拉冯谖一块的,那家伙一早就坐车出门兜风去了。这不,幸舍的闲人今天就我一个,派了这个差事。”公孙先生亲昵地对兰桂说道。
对这样的亲昵还不太习惯的兰桂只会堆起自己压箱底的笑容。
公孙先生后面挤出一个人来,脸上的实力至少可与公孙先生旗鼓相当,伸出手就去握兰桂的手。
“你好你好。”嘴里热络着。
公孙先生略微一愣,马上不动声色地帮他们介绍起来。
“这位是兰桂。”
“久仰久仰。”
“这位是乙丙,昌乐君的传舍长。”
兰桂对寒暄不熟,嘴巴张了几张,崩不出话来。心中感动:大多数的干部还是没有官架子的。
“向你学习来了!”乙丙诚挚地说道。
兰桂一怔,兰血书生有些预感。
“互相交流。”公孙先生代答。
“对了,兰桂,传舍长在哪?”
眼见乙丙误会了,公孙先生赶紧挑明。
“刚才还在。”兰桂热心地四下帮着张望。
“哦,传舍长不在呀。”乙丙将目光从兰桂身上撤出。
“在呢,在呢,刚才还看见了。”兰桂热情地望着乙丙,却发现鲜花早已枯萎。
“兰桂,你去找找他。就说昌乐君那边传舍的人来找他交流来了。”公孙先生轻快地命令。
“对对,你,去找找!”乙丙跟着也令道。
兰桂正欲屁颠,传舍长从人缝中钻出来。
“公孙先生,来这也不先打个招呼,你看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责怪之中流露真情。
“临时上头的安排,搞了这个活动。这位是昌乐君的传舍长,你们聊聊?”
“哦,昌乐君的传舍长,换人了?原先那位呢?”
“升幸舍总庖了,我叫乙丙,向你取经来了。”暖瓶盖又打开了,热气又腾腾而现。
“见外见外,我哪有什么经可取?”暖瓶对暖瓶,笑脸需相迎。
交流位置仍在兰桂一开始站的地方,交流方巧妙的转动后背,引发一个旋流,将兰桂这只小舟排挤在外。兰桂犹自愣愣地看了五十句话左右的后背。
一后背具天下炎凉,世法不必叩问。兰血书生的老眼帮兰桂将此看穿。
“唉呀,咱们别老站着说呀,多累呀。到饭口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传舍长豪爽地提议。
“这,太打扰了!”乙丙欣喜地推辞。
“打什么扰?以后找你不就得了?”公孙先生圆场。
“那,”乙丙不知何故,转过大半天背着的身子,对着兰桂,“他也,一块?”
传舍长作出一副考虑的样子,表示根本不必考虑。
“这,就不必了。这里由我来代表就行了。”
饭口一开,熟络两倍。中心人物互相团结着走开。
“我还以为他是传舍长呢。”乙丙估计还在对自己刚才冒失了的热气肉疼呢。
“怪我,怪我,一来没介绍清楚。”公孙先生笑着检讨。
后背,又见后背,只见后背。
眼见得来的一帮人裹挟着传舍长走了,兰桂身后挤过一个同门,双手袖着,望着车尘的余沫,自言自语。
“这孙子带着人吃好的去了,咱们又该好几顿食无鱼了。” 。。
第八章 煤是油
四月是残忍的季节。让地上长草,让身上生虱子。虱子是人生出的,人一开始生虱子,到最后生蛆,这是免不了的。而凭借人这一纽带,虱子和蛆有了血缘关系。人是虱子的自然界,生出它,消灭它。生生不息,循环往复。虱子给生虱子的人一些闲日消遣,蛆给生蛆的人最后安眠。
一个美好的,平凡的日子,传舍长带着一个人走进传舍被日头烘烤着的暖和的庭院,埋头促进虱子循环往复的人们抬起头来。因来人的与众不同,抬起的头少有的没立刻再次埋起。
只见此人瘦高个子,穿着件破破的新衣服,腿不停地抖动着,一动,裙裾的破洞就露出两三块大腿的白肉。头发散乱地挽着一个髻,额头扎着一条花布。
“嘿门!煤是油啊!”
传舍长还没开口,来人就大声地宣布。
兰桂旁边蹲着的路甲胳膊拱了拱兰桂,疑惑地说道:
“煤是油吗?兰桂?”
“煤油吧?”兰桂不太肯定地回答。
“哦。”路甲点着头。
来人听到有人搭腔,很是高兴,俯下身子,对搭腔的路甲伸出一只手。
“奶是油。”来人很诚挚地修正路甲刚才听到的答案。
“确定吗?”路甲担心被忽悠,哆哆嗦嗦地问道。
“握特?”来人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奶是油!”接着半转身对着兰桂,伸手问道:“好啊油?”
兰桂乍一听,以为来人不高兴他乱回答问题,挤出一个笑脸。
“这个,那个,我不知道?”
“握特?”来人又一愣,“好啊油,油冻肉?”
来人左一声油右一声油,把兰桂和路甲弄懵了,其他人还没轮到懵,不干了。
“左一声油右一声油的,你卖油的啊?”有人破口骂。
“传舍长,这人是谁呀?搞传销的就把他轰出去!”有人不耐烦。
来人直起身子,怜悯地看着蹲在墙根的捉虱人。
“死丢笨!”
死和笨大家听懂了,激怒起来,零零散散站起几个有勇的人。有勇的出勇。
“对,揍这丫的!”蹲着的有谋的人鼓励。有谋的出谋。
来人右手大拇指刮一下鼻子,原地蹦跳着,刮完鼻子的手向有勇的人招着。
“可蒙,可蒙!”
冷眼旁观的传舍长不耐烦了,大喝一声。
“别闹了!你们,还是蹲下,继续捉你们的虱子。你也别蹦跶了,消停消停。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门客,叫——”传舍长一时想不起来,敲了敲头,想起来了,“叫,俺懂你。大家欢迎!”
没人欢迎,有人嘀咕。
“他懂俺,谁懂他呀?”
传舍长见自己的提议没人响应,不仅不恼,反而好像松了口气。
“俺懂你是从秦国那边来的,刚才他说的是秦国话,不好懂。以后他和大家在一起了,慢慢的,就互相懂了。”
“哦。”大家起哄道。
“嗯,目前俺懂你的待遇暂时定为三等三级。唉呀,宿舍都住满了。我想想,路甲,就你那还留着一张席,先安排到你那住下吧。你领他去安顿下来。”
“哦。”路甲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你的行李呢?”
“全部在我身上。”
“那就是没有罗?跟我来吧。”
眼看两人走出阳光灿烂的大院,传舍长咳嗽一声,转身打算走人,被门客们叫住。
“传舍长,知道那俺懂你在秦国是干嘛的吗?”
传舍长收住脚步,回想了一会。
“听他说起过,在咸阳做什么,什么,挨踢行业。”
“挨踢呀?还有这么个活儿?”大家震惊了。
“也不完全是挨踢,他说了,是什么,什么,挨踢消受。”
“挨踢的还能消受吗?消受得了吗?”
“我看够呛。”
“所以他又说了,那什么,什么圈子圈套的,受够了,决定不做了,想找个稳定的活儿,不累,不急的,过渡一下。”
传舍长介绍完,就走了。临走,他把最后的一点补充说完。
“对了,俺懂你他不是秦国人,是齐国人。在齐国长到十七八岁才去秦国的,应该能说齐国话。”
听众饱受刺激,议论纷纷。
“唉呀,原来挨踢还要圈子圈套地绑起来挨踢呀,太狠了!”
“也就秦国这么个崇尚首功的国家,那边的人才那么喜欢踢人,有喜欢踢人的,就会出钱买人让他踢。挨踢行就这么产生的。”
“唉呀,你这么一说,那挨踢这一行一诞生,不就每个毛细管里都充满着血腥和暴力!”
“做挨踢这一行的,都是苦孩子呀!”
“就是,你看俺懂你的衣裳,都被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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