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脑袋上凸起一个个大包,可似乎谁也没有感觉到。 冲到沟沿,人们才发现,爆破的效果并不像预计的那样理想,炸药虽然 把沟壁撕开了一个口子,但土方并没有推入沟底,而是随着炸药升上了天空, 落下来的土块反而增加了沟壁内沿的高度。冲锋号“嘀嘀哒哒”地吹着,根 本容不得人们思索。几个冲在前面的战士纵身一跃,跳进了五六米深的大沟。 被炸暄的黄土立刻把人埋住了。等他们一个鲤鱼打挺钻出来,个个都成了土
地爷。梯子组将 5 米多长的云梯架在了沟底。
6 班副何大江手提砍刀,飞身一步蹬上去。亮晃晃的大刀片与刀把上飘 动的红绸交相辉映,带着一种豪壮的伟美。
后面的人尾随着,一个接一个。几乎每个梯蹬上都站着人。被震懵的敌 人此刻已清醒过来,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子弹、手榴弹、燃烧弹,疯狂地 向沟底泼泻。
何大江终于登到了梯子顶,可是,离沟沿还有一段距离。恰好,一根被
炸断的铁丝耷拉在沟壁上。他正想伸手拽住,脚尖向上一欠,就在这时,梯 子断了,梯子上所有的人都翻滚着栽下来。“搭人梯!”
3 班长王福魁踩着叠起的人梯,好不容易才够到了那根铁丝。他一纵身
奋力抓住,脚下悬空了,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两只手上。生锈的铁蒺藜刺进手 掌,钻心的疼痛像长着牙齿的恶狼。他咬着牙,一点点往上攀。手掌每挪动 一个地方,心头便卷起一阵颤栗。他感觉到手掌已经被扎烂了,可是,他不 能松手,全连的希望都系在他这双手上。
张鸿在下面仰着脖子,暗暗地为他使劲。
终于,王福魁抓住了沟沿,双臂用力一撑,上去了! 密集的子弹长了眼睛似的直扑过来。王福魁就地一滚,滚进一个散兵坑,
接连甩出两颗手榴弹,将敌人的火力吸引过去。趁这个机会,何大江带着五
六个战士,攀着刚刚运到的第二只云梯,相继爬上来。 至此,秒针围着表盘刚刚绕过第六圈。
撕破口子
不管刘英多么不情愿听到炮声,炮声还是把他从那洞穴般的小屋里拽了 出来。
他无法做到与尘世隔绝。 自从接到共军突破内市沟报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跌入了一个黑洞洞
的深渊。 他不敢想象下一步怎么发展。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是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懂得的道理,何况 共军撕开的,远远不止于蚁穴。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种幻觉,浑黄的浪头正从那掘开的口子里咆哮着涌进 来,汇成一片汪洋。那年,蒋介石为阻挡日军,在黄河花园口掘堤,淹死数 万人的惨景,他是目睹过的。
他用力揉揉眼,想驱走这惊悸不安的幻觉。相反,突破口反而由最初的 一个变成了四个、五个,无数个,内市沟死蛇般地被剁成了一段段??
刘英抑制不住把手伸向电话机,他要孤注一掷,哪怕把所有的兵力都调 上去。
他决心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堵住那洞开的死亡大门。“老胡,情况怎么 样?”郑维山焦急地握着电话。
10 分钟前,胡耀邦去了 8 旅指挥所。
“战斗十分激烈,先头突进去的 23 团 4 连,已经打退了敌人几次反击。 刚才接到报告,敌人又出动了 4 辆坦克,不断向突破口冲击,我想到前面去 看看。”
“老胡,你呆在 8 旅指挥所就行了,前面大危险。” “不要紧,我去看看就回来。” “你告诉张英辉,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突破口,并力
争把口子撕开,突破口在,胜利就取得了一半。”“好,知道了。” 郑维山放下电话,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他深知突破口的重要。苏德战争
中,苏军在斯大林格勒包围了德军 30 万之众。尽管德军大本营竭尽全力,想 在铁桶似的包围圈上打开一个缺口,终于未能得逞,30 万德军遂告覆没。 警卫员捧着两张饼走进来,他知道,郑维山已经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去!去!别添乱!”郑维山看也没看,挥手把警卫员撵了出去。被郑
维山和刘英同时关注的突破口,此刻变成了一个炽热的漩涡。
阵地上到处是血。鲜红的血,黑褐的血,流动的血,凝固的血。在这激 烈的厮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卫生员于希贤。
他已经记不清救过多少伤员了,有的伤员在他背上便停止了呼吸。最开
始,他抑制不住地想哭。到后来,连泪腺都被炮火烧干
三枚燃烧弹
与 3 纵同时发起总攻的 4 纵,进展也不顺利。虽然作为第一梯队的 10
旅 29 团仅用 15 分钟便跃过了内市沟,但突破与反突破、攻击与反攻击的战 斗,一分钟也没有停止。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死死地咬在一起,浓密的战云 始终弥散着湿重 的血腥气。
带着 4 连、机枪连冲过内市沟的 30 团 2 营教导员穆大法,脚跟还没站稳,
血染的通道便被敌人的炮火切断了。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连着打退了敌人 7 次进攻。敌人暂时退
下去了。一时间,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全都停止了。
穆大法依着支离破碎的掩体,眼前到处是倒伏的尸体。究竟有多少,他 无法数清。
空旷凛寒的天空越来越暗,红红的太阳被地平线吞没了,但它仍然挣扎 着,把最后的光亮投射给悬浮在天边的暮云,把它烧成了一条紫色的天河, 给战地涂抹上一层悲壮的油彩。
片刻,那最后一线红晕也熄灭了,像战士的鲜血溶入地下,悄然无声。 天地在灰蒙蒙的暮蔼中融为一体。
4 连副连长摸索着走过来,两条腿好像插在地上的木桩子,每挪一步, 都十分艰难,沾满血污的绷带打着卷。
“你那儿有战斗力的还有多少人?”
“能扣动扳机的大概还有 30 来个,干部就剩我一个了。王老三同志牺牲
了。”
穆大法沉默着,没有说话。眼前悠地蹦出来一个墩墩实实的身影,一双 微微眯起总是藏着几分笑的眼睛。
几个小时前,就是这个王老三在突破内市沟时,创造了“挖槽爆破法”, 把沟壁里的地堡全都炸哑了。当时穆大法激动得真想把王老三举起来。
穆大法曾经宣布过,战斗结束后要为王老三请功。可是,军功章还没挂 在胸前,他竟这么匆匆地去了??“教导员。”一声嘶哑的嗓音。
穆大法抬起头,是机枪连指导员孟景山。他脸上的肌肉可怕地凸突着。 塌陷的眼窝像两眼枯井,根本想象不出平日那温存、腼腆的模样。
战争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人的性格。 “不少射手已经‘断顿’了。” “手榴弹还有多少?” “也不多了。”
战争是铁的较量。再英勇的战士也无法弥补弹药告罄的空虚。“注意搜 集弹药,不论是敌人的,还是已经牺牲的战友的。告诉同志们,一定要注意 节约弹药,争取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硬拼。我相信, 后续部队很快就会过来。”穆大法正说着,敌人的第 8 次进攻又开始了。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扣动着扳机。把敌人放近了打,对准了打。尽管如此,
子弹还是越打越少。许多发烫的枪管再也吐不出火舌。穆大法来到机枪连阵 地,他已经得到了孟景山的报告,子弹最多只能再维持 5 分钟。
无意中,穆大法发现了在清风店战斗中缴获的火箭筒,以及 3 枚燃烧弹、
2 枚穿甲弹。 “为什么不打这个?这又不是烧火棍!”
“你不是说过,谁也不准动,留着打核心工事嘛。”
“你也不看看现在到了什么时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哪个会打,立刻 把他找来。”
很快,孟景山领过来一个胖墩墩的解放战士。
“会使用这个吗?” “沉住气,好好打!打好了我给你记功。千万不能放空枪!” “是。”
解放战士熟练地把弹头安在火箭筒上,瞄准发射。呼啸的燃烧弹,拖着
炽热的喷气尾巴,像一柄刚刚从炉膛中锻造出来的利剑,直插敌群。 翻穿着棉袄的敌人,炸了窝似地乱碰乱撞,燃烧的火球从一个人身上迸
到另一个人身上,很快燃成了一片。 “好!打得好!再来一发。”穆大法兴奋地喊着。
3 发燃烧弹打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
英雄四连 夕阳,颤巍巍地向命运的终点坠去。 瑰丽的晚霞被雾霭染上了一层青灰,没有散尽的硝烟在微风中轻轻飘
荡,空气里饱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血腥味,鏖战的疆场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宁 寂。
振奋人心的战报不断传进 3 纵指挥所。
8 旅 23 团全部进入突破口。
22 团相继进入突破口。
7 旅第 19 团经突破口进入战斗。 郑维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转身,看到警卫员正在他身后站着,笑着伸
过手去:“小鬼,快点拿来!” “拿什么?”
“饼啊。” “是。”
两个多小时的战斗,对于张鸿来讲,仿佛比 20 年还要长。他望了望那炸 瘫的乌龟壳,又望了望那烧焦的土地和倒伏在这片土地上的士兵。突然,拧 着脖子大吼一声:
“囫囵的,集合!” 一个个战士向他走来。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凝着绛紫的血斑,面孔被硝烟
涂抹得黢黑,目光沉静得令人发冷。 大家依次站好。
张鸿默默地审视着这支队伍,他的面孔像钢铁铸就的,皮肤也好像揉进 了火药味,沉静的瞳仁里透着一种不能描绘的悲壮。莫非这就是他的 4 连! 那整齐威武的队列哪去了?那许多熟悉的面孔哪去了?
王福魁呢? 这第一个登上敌人阵地的勇士,曾先后炸毁了敌人三个碉堡,在炸第四
个碉堡时,不幸倒下了。他是趴着死的,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胸脯紧紧地贴
着身下的黄土地。 白玉全呢?
他才 17 岁。生活,对他来讲,不过刚刚开了个头,那蕴藏在心底的比阳
光还要灿烂的理想,还一件都没有实现。他渴望当英雄,渴望照一张扛枪的 像寄给年迈的妈妈,渴望看一眼解放后石门那澄澈的蓝天??
刘英福呢?
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