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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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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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伤害“美”,什么都得为“美”让路。可惜,“美”也没有搭救她的后半生。
  四,导演。她的传记,怎么读都像是一个导演的*,而不像个**。老是想起塔科夫斯基那本札记,里面有相通的气息。对事业的追求,拍摄过程中的艰难,津津乐道的技术攻克,集体工作时的迷醉氛围,等等。她是一个颠倒众生的美女。可是大部分时间,她都穿着蒙尘的工作服,脖子上挂满了成卷的胶片 。
  屈从于希特勒的强力意志,是她的错么?罗塞里尼、卡拉扬和海德格尔,都被原谅了。历史的浪潮一重重退却,唯独她,在仇视的海滩上饱经曝晒。

里芬斯塔尔笔记(2)
记住,她是一个女导演。这个工作,需要资金铺垫、技术支持,它比写作、绘画等单人项目要高难度得多。
  五,留痕。前一阵子看到有人写张爱玲。“当愤青在高喊爱国口号时,她在干嘛?不就是陪汉奸睡觉么?”
  我当然支持爱国青年,可是,当那些高喊口号的作品都飞烟逐尘时,大家在热炒什么呢,不就是那个陪汉奸睡觉的人么?
  七月在成都时,安公子告诉我,甚至,现在的纪录片里,都有很多人还在采用里芬斯塔尔的机位和手法。
  同样的例子,多了去了。奥斯汀的市井之作,也打败了英法战争小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里,最动人的,也还是和平那一半。
  六,力量。她的审美:高山、雪原、烈日、深海、健壮的青年人。当有人问里芬斯塔尔为什么只拍那些年轻、美丽、健壮的努巴人,却从不拍老人与孩子的时候,她这样回答:“对我来说,作为被摄体,那些人没有魅力。”她是个纪录片天才,沉醉于宏大的场面,竞技的热血贲张,党卫军狂热的*。
  她的第一个男人,用暴力夺去她的童贞,事后给她二十马克。她的丈夫,用一张剽悍的刀疤脸,蛮横地破门而入,征服了她。她写到这两次邂逅时,都用了“恐惧”这个词。对希特勒的屈服里,是否有类似的*?
  七,政治。毋庸置疑,希特勒是个极具鼓动力的人。一直到自杀前一刻,党卫军都愿意为他卖命,做自杀性飞行抵御敌军飞机,顽抗红军,戈培尔写给儿子的告别信,都是带着“英雄主义的豪情”。这种激情,是精神鸦片,又是集体催眠。卡拉扬、海德格尔、里芬斯塔尔,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真他妈古怪,冷血民族,往往盛产狂人。日本也是。
  八,战后。曾经营救过的朋友,冲她喊“纳粹婊子”,天寒地冻时赶她出门,老情人恳请她以后勿要来找他,搭档出卖她,丈夫和她离婚,由她监管的两个侄子,被弟媳带走。她被软禁了四年。期间没有看见过一张笑脸。最奢侈的事:有一次,用救济金里的六马克,她吃了一顿烤鸭。
  就因为她为希特勒拍过两部电影,下半生,她都得为这半步行差踏错买单。
  数十年里,她都在忙着打官司,为自己取得了“非纳粹证明”。但是,所有的电影商,仍然拒绝和这个臭名昭著的女导演合作。她的财产、创作生涯、自由,都被冻结了。
  九,已经看到下半本了。这是我真正好奇的。一个人,怎样在被声讨之后,代谢掉那种被弄脏的感觉,继续自己丰富的一生。
  十,非洲。有一天夜里,她看一本书,彻夜不忍释卷,那是海明威的《非洲的青山》。之后,她翻看了无数本非洲画册,对这片土地的爱,迅速升温。她一向行动力健旺,立刻筹划去非洲。
  海明威,硬汉代言人,狩猎、拳击、斗牛爱好者。里芬斯塔尔,铁血女人,他们是否有质地相通处?
  很多年前,我也读过那部小说。我看的那个译本,叫《非洲山青青》,只记得一句话:“他看着马群疾奔而过,看着小鸟,渴望懂得他们的语言……旅途中,将不再有雨。”
  十一,柔软。后两百页的非洲纪行,温暖静好。很好看。我舒口气,这个女人,她是有体温的。
  十二,技术。他们说她“只触及技术,不能抵达灵魂”。可是,我看到她晚年的作品,太美了,那些拙朴动人的土著,冷暖流交汇处的深海鱼群,峭拔如割的雪山。请原谅,这些发自大脑皮层的审美愉悦,比那些什么“暴力美学”、“迷人的法西斯”等名词组,离我更近些。
  七十二岁时,她瞒报了二十岁年龄,考了潜水执照,拍了许多深海鱼群,又用了二十年时间,把它剪辑成一个纪录短片。我没看。但我的朋友旗旗说,在一个深夜,她看了两遍,还准备寄给妈妈看。
  十三,视角。我很少使用引擎。这次好奇地去查了下,大多数关于她的文章,我都看不下去,那些愤怒的大词,技术分析。说什么,仰角拍摄是为了突出对希特勒的神化,抹煞个人的场景,是法西斯审美。看得我一头雾水。还是“那个纳粹婊子”比较通俗易懂。
  规律是:稍微善意点的,都是女人笔下的,同情她的,多是女权分子。那些铁板一块的刻毒评论,几乎全是男人写的。是巧合么?
  

村上春树的大象与风
小张让我写下村上春树,说“你知道啦,就是谈一下日本人际中常见的,人与人的关系……反正你知道啦”。——其实我根本不很知道,挂电话以后,我就在努力揣摩她的意指。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选村上呢,不要说谷崎和川端康成,就是渡边淳一都比他更日本,村上春树说起来算是个很西化的日本小说家,他最喜欢菲茨杰拉德,收集了几千张爵士唱片,开过酒吧,还翻译过保罗·奥斯特,并且有好几年都是寓居在美国,村上要是知道我准备阐述他的日本气质,肯定要气疯了。
  那种和式爱情的气息,日本气质……说好听点叫距离,说难听点,叫疏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东西,上次李博士从日本回来,大家一起喝咖啡,博士说“日本人际很清淡,就是每个人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在地铁上,人和人之间都不会对视的。因为平时太压抑了,所以一旦爆发就很变态和血腥”。我问他有没有随身带全家福照片,他说太太不给外人看,我说你太太是日本人吧,他很吃惊,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很明显嘛。
  日本人一向是表情节制,用词客套,唯恐和别人建立很严重的关系,注意力节省下来的后果是,对季节天候,还有细节都非常敏感,你看它们的小说,里面常常有非常漂亮的、散文化的段落,而且,都不是对人,而是对物,对景。我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日本人的爱情或人际方式,就是“淡爱”。
  但是我总觉得,虽然也是淡的,可是村上小说里的和式气息,和渡边淳一、吉本芭娜娜、川上弘美,都不太一样。
  我在想,在日本的村上,却和中国的80后颇有些相通处——他是独生子,在那个年代的日本,这是很少见的。小时候他总是因此而自卑,觉得自己是残缺的,找不到归属。他笔下的人物也多背景稀薄,关系网稀疏,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家境尚可,和现实没有惨烈的摩擦和冲突,性格有点接近时下的宅男宅女。独住一间宿舍,以最小密度的家具和最大密度的书刊为伴,起床,散步,在阳光充足的露台上吸烟、看书、听唱片,用咖啡机做杯热咖啡,中饭吃浇了番茄酱的意粉,养一只宠物猫。唯一的朋友,也是情侣、爱人、性伙伴。村上笔下最甜美的爱情,大概就是自传体的《芝士蛋糕型的我的幸福》。“我”和老婆穷得只能租两条铁路夹住的一个三角地带,平日喧闹不堪,铁路工人*的时候,我们就抱着猫咪在铁轨上晒太阳,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向阳的村上作品里,我最喜欢这个。
  家里又给老公弄乱了,我只找到一本盗版老村上,还是赖明珠版的。读了一半之后,发现村上最喜欢的意象,是风。《听风的歌》里,老鼠是写小说的,他说他去过一个古墓,耳边是掠过树林的大大的风声,把一切都包裹起来,蝉啊,蜘蛛啊,青蛙啊,“我就是想写小说,写那个把一切都包裹起来流向太空的风声”。
  半夜,窗外有隐隐的车声,我在想是不是那天T和我说的飙车。突然我思路一转,想起来,村上在《听风的歌》之后几十年,真的写了一篇风的小说,就是我最喜欢的,还专门做了笔记的《天天移动的肾型石》,里面有一个叫贵理慧的女人,这个女人自我黏稠,从不舍得把自己深入日常生活的深处,她爱一个叫淳平的男人,然后她更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巨大活动空间。她带着空白、没有未来的无为性,无意而来,降落到他的生活中,她的身份是空白的,社会坐标是空白的,历史是空白的,他不知道她的住处、职业、去向,只知道*时冰凉的肌肤触感,耳语时的呵气温暖,对话时的机灵跳脱,你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完全打开自己的*。只记得这些……当然,最后这个女人还是失踪了,她要奔赴她的事业,就是在高处,两幢高楼间,搭上钢丝,解开安全缆,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风”。淳平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了。
  每当我被孩子和家务碾压得要崩溃,我就会看看窗外,做五分钟失踪的贵理惠,想象自己是在一条钢丝上走,闭着眼睛,御风而行。然后睁开眼睛,该干嘛干嘛。
  让我特别难忘的还有《象的失踪》,这只象,我一直把它看成村上春树的图腾,大概村上骨子里就想做那么一只大大的、孤行的、又很任性的动物,有自成一体的思想和价值观,追求灵魂的独立和自由,哪天对笼子和栅栏感觉不爽了,就招呼也不打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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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用力的人生吧
这样说吧,《老师的提包》,已经是我忍受日式疏离的极限了,“我”热恋着“老师”,却始终无法开口道出真情,因为在日本人的文化体系里,非暧昧无以抒情,什么都不能落到清晰的实处,也不能搞得太严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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