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啦!大家人都很好。」
「欸妳会不会划拳?」
「玩骰盅啦!」
「今天人比较少,不然就可以下去跳舞了。」
「妳们要去跳也可以啊,我奉陪。Verna妳会不会跳舞?」
「Verna妳敢喝Tequila吗?」
「我去买消夜,Verna妳要不要吃点什么?」
「一起去跳舞啦Verna!」
……
凌晨三点半。
当人群都离开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昏昏沉沉地仰卧在包厢的沙发上,瓶子已经开始准备打烊,而Joy坐在我身旁,包厢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
「她还好吧?」我听见瓶子的声音离我很近。
「嗯,我打算等一下送她回去。妳知道她家住哪里吗?」Joy代替我回答。
「知道,不过她室友应该还醒着。」瓶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
「然后?」Joy有些不知所以。
「我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叫她室友来接她回去就好。」瓶子平静地建议,而此刻我从沙发上爬起。
她们两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不要。」我淡淡地回绝。
瓶子皱起眉头,「Verna,不要感情用事。」
见我和瓶子两人僵持不下,Joy打断我们的对话:「不如这样吧,我想Verna也饿了,我陪她去吃点东西,再载她回去。」她看了看我,一边站起身子一边扶着我起身。
瓶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好吧。」
搂着我的肩膀,Joy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出店外。凌晨时分的风有点凉,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而Joy看见我几乎就要着凉的样子,赶紧从机车座垫下拿出外套让我穿上。
「谢谢。」我轻声说。
Joy脸上有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我觉得眼前有些朦胧。也许是喝多了的关系,我突然不介意眼前这个人叫甚么名字,也不介意我们究竟认不认识,此时此刻,我只想要一个拥抱。
我只想要一个拥抱,谁给的,无所谓。
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似地,Joy伸手抚弄我的发丝,摸了摸我的脸颊,接着她抱住我,然后吻上我。
而在唇与唇相接触的那一秒钟,没来由地,我安静地流下了眼泪。
※
我不记得自己最后到底吃了些什么,又或者我根本什么也没有吃。我只记得女孩的拥抱很温暖,吻我的唇瓣很轻柔,而眼下,我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
直到此刻我终于清醒了,才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身旁是依然熟睡的Joy,而四周,是我未曾来过而感觉陌生的地方。
可是我不害怕,我知道自己应该要觉得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
怕扰醒了她,我小心翼翼地起身,从床上爬起。环顾四周,我才惊觉这里是间旅馆,回过头看着床边的梳妆镜,确认自己全身上下衣衫完整没有任何异状,我于是松了口气。
为什么她会带我来这里,而不是她的住处呢?我狐疑地看着她沉睡的侧脸,茫然地坐在床边,翻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因为电力耗尽,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那么,现在究竟几点了?小沁呢?她在找我吗?失踪了一个晚上,她一定会担心的吧,就算我不是她什么人,就算我不是她爱的人──
我握紧了手里的手机,我深呼吸,我觉得鼻酸,但我不能哭。
真是够了。守门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早就都跟妳说过了不是吗?
小沁不一样!我愤怒地反驳。即使我知道她不爱我。
郑子齐不一样,刘依甯也不一样,都是妳的借口而已。守门人一针见血地质问:要受伤多少次,妳才会看清妳根本不值得爱?
我沉默不语,眼泪哽在喉头,而身后突如其来传来一道慵懒而温柔的女声。
「妳醒啦。」
我转过头看见Joy趴在枕头上,白如象牙的手臂枕着头,另一只手则揉揉惺忪的睡眼,脸上有着一弧浅浅的微笑。
我点点头,「嗯。」
愚蠢至极。守门人依旧如此嘲讽道,不打算罢手。
「抱歉没有带妳回家,」她看着我,放下揉眼的手,轻轻放在床上,「因为我想多留妳一会儿,也想看妳安心睡去的样子……」
「没关系。」我回答,是真的没有关系,我不介意,一点也不。
回家?我们有家吗?守门人的脸上带着阴郁的表情。
Joy坐起身子,离我近了些。她伸手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而我没有反抗,就让她把我温柔地圈在怀里。她身上有着淡淡菸味,还有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和小沁房里的玫瑰天竺葵香气截然不同。我觉得悲伤。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Joy抱着我,「因为我没有办法再爱她了。」
我没有说话,我持续沉默。细细聆听她呼吸的节拍,我感受不到她有一丝丝悲痛,无论是为了失去,或是为了一段关系的变质。
「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她继续聊着那段刚结束的恋情,「我没有想要牵着她的手走下去的想望,没有每天能够抱着她入睡而感到的庆幸,没有,真的没有,连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因为妳只是太寂寞了。我在心里这么回答她,但我没有说出口。
「可是我觉得很不一样,在我遇见妳之后,我感觉妳是那个会懂我在说什么的人,会懂我为什么会选择放弃一段周遭朋友都看好的爱情──」她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使她能够清楚地看见我的脸。但我想她看见我的脸应该会失望,因为我给她的回应是一脸漠然。
「妳了解的,对不对,Verna?」她双眼炽热的看着我。
「为什么?」咽了咽口水,我盯着她明亮的双眼,这么反问。
她笑了。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Joy回答。
哪种人?我没有开口问,而我能够猜到,她爱的不是她口里所谓的女朋友,而是被爱本身;关于被爱这件事情,我们都是极其渴求的,我们都是同一种人,那种会因为对爱的渴求太大、太多、太深,而导致自毁的人。
我安静地流下眼泪。
她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痕,然后亲吻我,从脸颊,眼睛,额头,鼻梁,一直到我的唇。最后她的双唇离开我的,同时松开她的怀抱,朝我微笑。
「应该载妳回去囉,小维纳斯,」她轻笑,「而且我也该回校舍了。」
我楞了一下,然后笑出来,「我差点都忘了,退房时间应该要到了。」
她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虽然我不介意再多住一晚,不过,走吧。」
牵着我的手离开饭店,Joy根据我的描述佐以万能的手机,安全地将我送达住处。还没下机车,也还没松开揽着她的腰的双手,我抬起头,看见小沁正站在窗边,神情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或者说,我们。
「是她啊。」Joy随着我的目光发现了小沁,「原来妳们是室友。」
她打量着我的表情,而我点点头微笑,下车、将安全帽还给她。
「需要我随时打给我。」她微笑,「妳有我的电话。」
我疑惑地摇头,「没有吧?」
她留下一抹灿烂而神秘的笑容,揉揉我的发之后便骑着机车扬长而去。我垂下头,深呼吸,抬眼一看,小沁已经不在窗边。
离她远一点。守门人以阴沉的嗓音恫吓,而我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我会的。我轻声回答。
打开家门走上二楼,小沁出乎我意料之外地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我问:「我做点东西给妳吃好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无所谓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愤怒还是悲伤;我或许该为了她的蛮不在乎嚎啕大哭,也或许该为了自己的愚昧感到可悲。
「我不饿。」犹豫了将近数秒的时间,最后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经过厨房打算走回房间。
突然地小沁从我背后拉住我的手,她的声音听来焦虑而不安,「若雅,妳怎么了?」
我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我没有怎么。」
「妳昨晚不见了,电话也不接、直到后来终于转进语音信箱,今天快中午才回来,而且是那一个在夜店搭讪妳的女生载妳回来,」浓浓的忧愁彷彿揉进小沁的声音里,「妳不可能没有怎么了。」
她松开手,走到我面前。我垂下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表情,我也害怕一看见她那双真挚的眼眸,我就会崩溃。
妳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妳没有办法爱我,就请妳别对我这么好,可不可以?
每个人都告诉我,妳是不能爱的人啊!
「若雅──」她再一次叫唤我的名字,而我终于无法伪装了。
无法伪装,随之而来的,是我的情绪爆炸。
「他们都说妳是我不可以爱的人!这样可以了吗?这样够了吗?我没有怎么了我只是爱上女生了,而且爱上一个大家都说我不该爱的人!」
我对着小沁大吼,我的眼泪几乎瞬间溃堤。从我朦胧的视线,我看见小沁错愕的面孔,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愣在我眼前,显得手足无措。
「妳怎么可以,」我抽抽噎噎,「妳怎么可以每次都轻易看穿我的悲伤?妳怎么可以不顾我的防备就看透我、了解我,妳怎么可以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就走进我的世界里!」
我没有意料到自己居然可以一股作气把想说的都说出口,而且还是在小沁面前;我看见小沁的脸从错愕慢慢转变成理解,随后则是愧疚的神情。
「若雅,」她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温柔地答覆我,「我很喜欢妳,但我不能爱妳。」
她的话语轻轻柔柔,却像针一般一根根刺进我的胸口。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温柔竟也能是一种残忍。
我泪流不止,我像从一个粉红色的幻梦里醒过来,眼前是冰冷而摸不着边际的黑暗。小沁走近我,眼神复杂却带有一丝心疼,展开双手,她将我抱进怀里。
是的,小沁是喜欢我的,可是她,不能爱我。
不能爱我。
我在小沁怀里尽情地流泪,甚至有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