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高亢的嗓音传来,门也随之被粗暴的推开。郁瑛看着领头的宣旨内侍与他身后的禁军,心却极静。
果然,皇后被废,太皇太后驾崩,梁龙姬也没法再安身立命了。
但是快速扫视一眼后,郁瑛却没发现宣旨的内侍带了其它多余的东西,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情况还不算太坏,至少他们吃下的药丸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公主这是……”内侍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梁龙姬,面露不解。
“哦,公主刚刚困乏,才睡下”郁瑛回过神道:“圣旨臣接也是一样,圣上的意思臣与公主定会遵从。”
他说的诚恳,态度又谦逊,内侍大概觉的两个小孩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便开口宣读旨意。其间郁瑛一直默默的跪伏听旨,待听到“贬迁辽西,即可启程”时,便已心有所悟。
辽西为苦寒之地,皇帝贬他二人为庶人,又远迁至那,先不说到了那里能不能存活,就连长途跋涉上会不会有些“意外”都说不清楚。
不过他仍然毕恭毕敬的叩谢了所谓的皇恩,也遵从圣旨的命令几乎什么都没有收拾,只是抱着沉睡中的梁龙姬走出了宫殿。远远望去,已有一队人马围在辆马车周围等着他们了。
呵,还真是不让人喘一口气。郁瑛心中暗笑,再度看了看怀里的睡颜。
龙姬……你就趁此看看这个天下真实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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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元阳到辽西,必是要走北上的路线,而早在郁瑛他们出发的三天前,雷枢的人马就已经风驰电掣的行径在通往北方雍州的官道上,将金墉城远远的摔在了身后。不过在这两波人的行程之间,还有两个人,也在往同一个方向慢慢的移动着。
出了元阳北城门,一条偏僻的林间小道上,一个少女正呼哧呼哧大气直喘的将一辆马车往密林里拉,似乎是想避人耳目。她身材中等偏矮,没有什么特色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可算是灵动有神,一身简单但做工考究的衣服头饰,正是从宫中顺利潜逃的童焱。
可是她与沈昙的潜逃之路也只顺利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等她终于把车子藏进还算满意的位置后,便朝车厢内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沈昙,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摆脱了张枭羽后,两人也算平安无事的出了宫,果然像沈昙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再能看到他们的踪迹。
这期间她也曾担心过沈昙的伤势,但他一直表示没事,还用从张枭羽身上弄到的血,替她解了可以被追踪的感灵咒。然后两人便上了事先备好的马车上,装成普通人一般的混出了城。
可将将出城没有多久,车内的童焱忽然感到车身一阵颠簸,速度也慢了下来。她不明所以的探头出去,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沈昙倒卧在车辕边,怎么喊也喊不起来了。
“你说你……认识你以来,你究竟派上过用处没有?”童焱缩在车内,一脸愁苦的弹了弹沈昙的脑门。虽然失去了意识,但至少他还有气,这大概是眼下唯一能让童焱放心的事情了。可是一想到一度牛鼻哄哄的仙人总给她出这样那样的状况,她就不得不对自己今后的命运忧心忡忡起来。
好在这样担忧到底没让她久挨,就在她寻思着深夜里要不要试试钻木取火的时候,沈昙一声呻吟,终于又醒了。
“兔子!你终于醒啦!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又来什么元气大伤,要给我躺一个多月呢!那我可没法活了!”欣喜之余,童焱口无遮拦。
沈昙忿忿不平的瞪了她一眼,“你再敢说一句兔子试试!”口气虽冲,却绵软无力。
“好好好!我的大仙耶!感觉怎么样?没事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去哪?”童焱一连串的发问,陪笑着把沈昙扶了起来,却见他忽然直直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茫然若失。
“……怎……怎么会?”沈昙喃喃自语,努力握紧两手,又松开了,再握再松,反复几次,仿佛在确定那双手究竟是不是他的。
“你怎么了?”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连带着童焱也不安起来,总觉的马上就要听到极其不幸的消息。可沈昙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吼了一声,似乎是在骂人,然后就颓然的倒在车上,两眼望着车顶发呆。
“喂!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童焱慌极了,用手捣捣他,“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追来了,我们无路可逃?”
“……逃?”沈昙默念了几遍,又看了看童焱,看到她满目的忧色,他不由的一个机灵,又一骨碌爬了起来,重新恢复了一贯高傲的表情,双眼有神:“是啊!张枭羽那个混蛋!以这样就制住我了吗!正好,这下我看他怎么找我们!”
童焱也不明白他忽悲忽喜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只是看那又恢复了的不可一世的表情,她放下心来:“这样啊……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她原以为沈昙既然救了自己,那么必然是万事俱备了的,哪成想沈昙顺口就回她一句,还颇为天经地义:“你说呢?”
童焱被呛到了。
“我……我说什么我!你救人难道都不想退路的吗?”
“不想”沈昙又天经地义回了一句,顺便横眉怒视童焱:“你以为我变成兽形混进去很容易吗?跟那混蛋张枭羽对打很容易吗?那个狭持你的小鬼说的对,我完全可以不管你的死活!现在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了,你还没头没脑的问我,你就不能动动你自己的脑子吗?”
被他这么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之后,童焱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有……有这么救人的吗?怎么觉得被他救比被郁元机救还要罪孽深重呢!
可是照这臭屁兔子的脾气,没有真把自己扔一边完事,童焱已经很存着一份感激的心了,所以只得顺顺自己的气,征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啊?天下这么大,我哪知道能上哪去呢?”
或许她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沈昙终于也沉下脸色来,想了想,说出了比较靠谱的话:“我们只要能在他眼皮子低下活到你寿终正寝,我任务终结就行了。我已替你除了感灵咒,张枭羽现在找不到你了,而我……总之,其实如今上哪去都是一样。”
“真的?”童焱不禁两眼发亮。沈昙的回答不失为一个希望,没有具体的目的地,虽然扎听起来茫然无措,但是认真想来也就等于没有限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扯淡!并不是没有活路的。
思及此处,她迅速的跳下车抬头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北极星的方位。于是豪气万千的对着远方一指,一字一顿对沈昙道:“那我们就去北方!”
44番外 华丽缘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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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之前,我只是个普通的姑娘。普通的官宦家庭,普通的才学,普通的性情,即使连相貌,也算不得多么出彩。
十六岁之后,我却不再普通了,因为我成为了金墉城的女主人,成为站在所有女性顶点的人。其原因——说来滑稽——恰恰是因为我的普通。
然而,即使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那一天里,我还是如同所有普通女人一样,充满了混合羞涩与憧憬的忐忑心情,唯一不同的是,我还怀着一份恐惧。
我恐惧那道缓缓为我开启的沉重大门,它只为一个女人,在一生中开启一次;我恐惧我何德何能,接受万人的参拜;我恐惧我从未谋面的丈夫,他会怎样看待我这样一个平凡人。
我该怎么做?被大红色吉服包裹下的我,一遍遍的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做?
“你该顺从。”临行前,父亲频频嘱咐我。我该顺从,顺从于我的命运,顺从于任何可以操纵我命运的人。父亲身体力行数十年,顺从他的每一位上司,以此保有我们一家的衣食富裕,所以我想……他的话该是颇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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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闫韵?”
满目彤红的屋内,烛光从不同的方向映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双瞳点染的好似玉红的玛瑙。我望着他,迟钝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认识……好像挺奇怪的,我叫黎星,梁黎星。”
梁黎星……我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尚未想到,这个名字会陪伴我整整八十二年。
虽然互通了姓名,虽然他随意喊我“阿韵”,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不是真如面貌上那样平和温良的一个人。他在观察我,尽管不是恶意的审视,但我仍心中忐忑,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来观察我,不知道他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评判我。
我能做到的仅仅是顺从。顺从是什么?就是他尊我卑,他从一出生就是这金墉城中的主人,我则是刚刚还只能从远处仰望这个宫城的人。
因此人前人后,我还总是称他“陛下”。
我学习宫中的典籍,熟背宫中的规矩;我在与内外命妇的交谈中观察她们的举止,以此完善自己的一言一行;我琢磨他的各种喜与不喜,投其所好;我更加不去探听政事,不去犯帝王自古以来的忌讳。
其实真的做起来后,发现这些并不难,我自幼就被培养成贤妻良母,顺从是我必备的品德。我顺从皇后的身份赋予我的全部责任与义务,即使我不知道他眼神背后对我的想法,至少我这样做是不会出错的。
尤其是当我明白了历朝历代选我这样的平凡女子为后的真正理由时,我更加坚信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却是有一天,我的想法被动摇了。
“阿韵,我问你。你是愿意做我的妻子,还是愿意做皇后?”
入夜时分,他忽然这么问,让我有点始料不及。大部分的夜里,总是我在说些无关紧要宫闱趣事,他只偶尔评论一二。
我惶恐的跪在床边,“臣妾……臣妾有罪。”
“……哦,你有什么罪?”他沉默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我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