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Ⅲ·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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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Ⅲ·王孙-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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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灞死了? 
    ——他怎么会死,在长安人看来,自秦王登基,如覃千河、袁天罡、许灞者辈,都已一步登天,都已如不朽的传说。 
    可他真的死了。 
    李浅墨不由偷眼去看谢衣。 
    谢衣的眼神总是淡然的,可淡然中,却掩藏着那么多无人能解的深情。 
    他看着许灞人头的神情很专注,像是都没有看到那殿中其他的人,像在多年之后,重又回想起了当日金山之上夜饮狂歌时的情景。在这种时空的交迭中,以一种他独有的深情,望向一个故人的头颅。 
    他们这时隐身树梢,只听他低声道:“灞兄,黄泉滋味,果真如那一夜我们痛饮通宵时所做的猜测?那日所言不错,果然是你先死!你生平未负然诺,死后,如果有灵,也该依约回来对我随便做一个什么暗示,告诉我——生而为雄,死而有灵,这样的事,果然有吗?” 
    想来是那夜他与许灞订交时两人说过的话。 
    李浅墨在旁边听得怦然心动。原来,谢衣与许灞之间竟有如此生死之约,当年他们也曾话及生死,约好要验证一下是否当真“生而为雄,死而有灵”,如一人先死,如若有灵,那无论如何要回来知会下另一个。 
    这么想着,李浅墨一时不由悠然神往。 
    他和索尖儿却从不曾说起这些。较诸当年的大野龙蛇,日日刀尖上趟过的日子里,他们直接地对生死的叩问,自己与索尖儿这样的少年,是否较诸他们,终究与自己的生命还是隔了一层? 
    可案头上许灞之头仍然只是豹眼环睁,须眉如戟。 
    只听谢衣一笑道:“若果有灵,魂兮归来。若我不死,那、今夜、三更……”

    李浅墨不能不注意殿中其他的人。 
    那殿,本是汉代残存的萧何祠。长安曾是西汉国都,萧何有功于汉,在长安之侧,专有个地名叫萧何寨也就理所当然。 
    但如今,这座萧何祠早已残破。 
    破殿的正中,正生着一大蓬火,那火周围砌着齐整的火砖,宛如神台一般,那似乎是火祆教的习俗。否则,无论是谁,也不会在这大夏天里生火。 
    火边,却有个年老的巫祝。此时,他正直直地看着那蓬火焰,口中喃喃有词着。 
    除了他之外,殿中,还有那巫祝手下的十余名弟子。而在殿外,李浅墨望向残墙废垒间;以他的眼力,自看得出,埋伏着的,怕也有不下七八个。 
    谢衣忽然开口道:“贵霜!” 
    他言辞简短,是对李浅墨解释。 
    李浅墨立时明白,这殿中之巫祝,原来身属贵霜。 
    贵霜是碎叶城以西数百里外吐火罗人在数百年前建的一代王朝,当年也曾煊赫一时,其后却为大月氏所灭。 
    原来他们不只卷入那日百王孙之宴中对魏王的刺杀,与刑天盟居然也有关联。长安城中,果然潜流暗涌。 
    这些年来,虽说朝廷管制得紧,但仍不时有李世民遇刺的消息传出。比如,不上一年前,翠华宫中,李世民就曾受到已臣服的突厥王子一脉的刺杀。 
    这个所谓“天可汗”,果然不是好当的。 
    今日这殿中的巫祝,就是吐火罗人,也是贵霜组织的人。 
    刑天盟刺杀许灞事毕,竟将这人头,交给了贵霜组织的吐火罗巫师。 
    李浅墨知道谢衣很少会开口求谁。他要自己帮他,那自己自然要倾力以助。 
    想了想,李浅墨轻声道:“等我先出手,造造声势。待我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大哥你再出手抢头。” 
    谢衣一点头。 
    李浅墨于是轻身弹起,一转眼间,已经不见。 
    那破殿之中,那个年老的巫祝正面对着那堆火上架着的一只巨大铁镬。 
    那铁镬中正乌泱泱地煮着一大镬的药水,那药水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凑在一起熬的,只见那火苗伸着舌头不停地舔着那只铁镬,可镬中的药水,似乎再怎么煮也不会沸似的。 
    至于那巫祝老人,坐在火堆边,却穿了一件皮袄。那皮袄上绽着洞,露出里面说不清什么颜色的绒毛来。可他似乎还觉得冷,冻得浑身紧缩,缩得一身骨头直似要往下面塌陷下去。 
    猛地听到那老者咕噜了几声。 
    火堆边他那十几个弟子,忽然伏下身来,以脸贴地,鼓着腮帮子,撮起唇来猛吹,直吹得那火苗舔在铁镬之上时,火焰都变成了蓝色。 
    却听那巫祝老者猛然念了几句巫语,一转身,从身后那破烂的案上就拿起了许灞的人头,口中念念有词,浑身颤抖,立身在那火焰之前,一松手,那人头就落入铁镬之中。 
    那人头才入镬中,殿内殿外,立时就飘起了一股古怪的异味。却见那人头似不甘入镬,在乌泱乌泱的药水里,往上涌了几涌。 
    恰在这时,只听得殿外传来好几声短促的低鸣。 
    ——那是李浅墨,他已经出手。 
    一出手,他分明就用上了他羽门极为霸道的错筋手,否则制倒敌人之余,敌手不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呜呜声。 
    他有意要引开敌人的注意力,好给谢衣出手之机。 
    果然,那废殿中的贵霜门人猛然一惊,相互间打量了下,就有五六个人,分不同方向,悄悄掠出那废殿,去查探情形。 
    就在他们分神之际,谢衣猛然长身而起,扑向殿内。 
    他身着乌衣,手执竹剑,凭空飞渡,一划而至。殿中众贵霜子弟惊觉时,顺手抄起火堆中燃着的木柴,齐齐向他攻至。 
    可谢衣一剑判然,立时敌手两分,围攻的十余人,竟被他竹剑生生劈出一条去路。 
    他身形一跃,已落至那铁镬之前。 
    他也没料到,当年隋末之乱,许灞未身丧于乱世,却会丧身于煌煌大唐已建立之后。 
    却见他立身铁镬之畔,以手抚镬,不顾那铁镬上面滚烫的温度,仰首大笑道:“老灞啊老灞,当年,李唐即立,秦王登基,你还常说由此只怕负了你马革裹尸、命丧沙场之志。我还曾笑对你道:‘伴君如伴虎,你怎知自己日后没有身陷鼎镬之虞?’你当时还笑道:‘以秦王之明,以我们君臣之义,当不至此。’ 
    “……可如今,一语成谶,时也、命也、运也,果然都是料不到的!” 
    李浅墨于殿外抬头一望,他还从没见谢衣如此激动过。 
    分明是谢衣也自知自己此时心情震荡,所以才任性地以手去抚那铁镬,不惜烫伤手掌,也要借那热度,熨平自己的焦思,镇定自己的心情。 
    却见那年老巫祝已回过神来,望着谢衣用生硬的汉语道:“你却是何人?” 
    “江南、谢衣。” 
    “又为何而至?” 
    “见我故友……”谢衣望着那乌沉沉的铁镬道,“以我们汉人规矩,送他一程。” 
    说着,他一卷袖,竟卷起那铁镬,就势抱入怀中。 
    他这么爱洁的人,这时也不顾其脏,更不顾其烫,直是揽之入怀,口里定定道:“身为灞兄故人,我自要带其归去,岂可令他遗骨落入异族之手?” 
    那老年巫祝忽露齿一笑:“你带不走的。” 
    他这一露齿,哪怕李浅墨远在殿外,也看得到,他的牙齿上,碧茸茸的,如生青苔,竟是极恶心的绿色。 
    却见火边那些这个老巫师的弟子,一个一个,都口里念念有词的,倒退向后,把整个废殿都封了起来。 
    然后,那老巫祝继续露着他恶心的牙,从豁口的嘴唇里笑道:“你道我不是袭击许灞的人就是好欺的?刑天盟那几个人,得手之后,既把人头交到我手里,我就不会允许外人带走。” 
    说着,他望着谢衣的颈子,歪头向他手下弟子问道:“江南谢衣,很有名吗?” 
    他弟子的汉话却顺溜得多,应声道:“‘乌衣巷中判然剑,金粉东南别有情’,这谢衣是很有名的。” 
    那老巫祝就更认真地盯着谢衣的颈子,喜不自胜地喃喃道:“那好,又一个了!” 
    谢衣淡然笑道:“又一个什么?” 
    “又一个大好人头!” 
    谢衣不由纵声大笑,引着颈,伸指划向自己颈间的颈纹:“好!莫卧儿老头儿,若你得手,就从这里切好了。” 
    那老巫祝喃喃道:“我发愿要集齐李唐天下九个名人的头颅,你算第二个了。放心,割下头颅后,不只有助于我的九颅大法,却也可以让你这颗头颅就此永生。” 
    殿外埋伏的那些贵霜弟子眼见得老巫祝就要出手,一时不由大为兴奋,都放弃寻找隐于暗处的李浅墨,退入殿中来,似是都极想见识见识他们的巫师莫卧儿的功夫。 
    李浅墨要与谢衣掠阵,耸身而起,显露身形,也走入殿中。 
    莫卧儿望着他,哼声道:“你又是谁?” 
    李浅墨笑应道:“第三个。” 
    莫卧儿斜睇了他一眼,哼声道:“看你年纪轻轻,恐还无资格列入我九颅大法那九颗人头。” 
    “那谁有资格?” 
    “覃千河,袁天罡,李淳风,罗卷,药师……外带,还加上那个东海虬。” 
    李浅墨放声一笑:“你数来数去,连上许灞,也才只七个。原来你老了,糊涂得都不会数数儿!” 
    那老巫祝一皱眉。 
    李浅墨本来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却见他猛地闭了嘴,再不开口。可殿中,却响起了奇怪的语声。 
    李浅墨分辨了下,只觉得那声音仿佛咒语,难道,是腹语术?他知道异族的巫师、萨满之类常借腹语术迷惑愚民,好让他们以为自己真有神通。眼见得那老巫祝当着自己居然如此装神弄鬼,李浅墨一时只觉得好笑。 
    可接着,他却见到谢衣的脸色变了。 
    谢衣的脸色在变,只见他左半边脸上,一时须眉皆碧,似乎挂上了霜,而右半边脸上,却猛然干黄,如遭火烤。 
    李浅墨不由大吃一惊,这老巫祝,用的却是什么邪门功夫? 
    他未及细想,已觉得身上一寒,似乎满殿秋霜。 
    而殿中的那团火焰,最外面一层,全是白晃晃的光晕,仿佛那火烧出了霜。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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