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声音还年轻得很,如何也跟教中那些胡子一把的长老们对不上号——那……莫非是……最近呼风唤雨的那个……杨莲亭、杨总管?!
柳娘想起传闻中那杨莲亭的狠毒手段,心中不由一寒,更加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这位……大人!事情大概就是奴家说的那个样子——曲长老他、他倒是未曾来过此处,不过、他的孙女非烟小姐倒是、倒是来过的……”她紧张地摩挲着那翡翠扳指的棱角,仿佛是要靠着那摩擦的刺痛转移注意力和不安的情绪。
“知道了。”那红衣男子过了许久,终于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多问,也不要人陪酒,只是随意地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取了酒具,对着香烛自斟自酌起来。
窗外,一弯弦月正爬上沧海与夜空的中央——那皎洁的光亮,应着码头、酒馆、客栈、青楼那些因为远归的水手们而通宵辉煌的灯火,明亮得胜似中秋的满月。
远行的水手尚有归期,然而,那些本就羁旅江湖、无所归属的浪客,又要去哪里寻归程?
他似无情地淡笑一声,抿了口金樽之中的琥珀色琼浆,慢慢踱到洒满月辉的窗前——隔壁,正有一个活泼的少年声音在大谈绍兴孝贞坊的美酒。
‘不知那绍兴酒,醉不醉得了人呢……’
他仰头地饮尽那一杯酒,好似天涯浪子一般逍遥洒脱。
——然而,若是真真无念萦心,又何必寄望杜康、魂茕茕而独立中宵?
烛台上,一滴滚热的蜡油沿着香蜡的柱壁缓缓滴落。然而,仅靠着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余热,它还没滚落到底,就已然凝固——成了一滴余温尚存的凝固的烛泪……
……
“大人,夜深了,歇吧?”木香一边说着,一边换下了烛台上快要烧尽的香烛,有些无奈地看着书案后的那人。
那人一手执着一本奏折,一手倒提着拳头大小的水滴子,往砚台里添水——依旧俊雅温和的面容,却也难掩疲倦。
“不忙,替我再研些墨来。”
他放下水滴,提起毛笔,在折子上批了几字,又道,“樘儿又去宁波了?”
“是,消息是白术启程去川西之前发过来的。按日程算,皇上今日应该已到宁波了……啧,说起来,甘草也该是今日到港才对。”木香一边答着,一边挽起袖子走了过来,轻缓地研着墨,“皇上这次也玩儿了许久——要么,属下传信给甘草,叫他顺便带皇上回来?”
“不急,先让他吃些苦头罢。”乔易摇头道,“他这次出去,虽然莽撞,却总是侥幸,没吃过大亏——如此这般,心是收不回来的。”
“一般人哪能奈何得了他?”木香叹息地摇了摇头,“他可是您的弟子。”
乔易失笑道,“我可没教过他那些江湖混术,天晓得他是如何无师自通的。”
“他以前经常偷看王老太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木香撇嘴道,“朱希也会偷偷给他看些民间杂书。”
乔易轻笑一声,放下手中批阅好的折子,揉了揉肩膀道,“说起来,小侯爷对我提的‘众议’之法,是何态度?”
“当然说‘好’咯……不过他觉着现在施行有些操之过急。可我倒是觉着越快越好,”木香说着,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头发灰白、倦意难掩的乔易,“大人,您太过操劳了。”
“我不过是想早些完成我祖父的夙愿。”
乔易不以为意地拿起另一个折子,“朱希说的对,我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施行——还是等新政的成效大体显现出来再说吧。而且,这事儿到底还得看看樘儿的意见。”
“我看呐,皇上必是拍手称快得最欢的人!”
乔易想起樘儿贪玩的无赖表情,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木香道,“你啊,还是多找几个人盯着他——斟酌着便宜行事就好,但也别让他玩儿得太过火了。”
“知道了。”木香应道。
“嗯。”乔易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一股浓重的药味便窜了出来——那却是他每日泡来压制体内寒气的药茶,“白术和半夏都不在京,这些琐碎事只得多有劳你了——听朱希讲,你已有许多日子忙得没时间登台唱戏了?”
——朱希这长舌鬼……!
“属下那点小事儿哪里比得上太傅日夜操劳的十分之一?”木香不满地辩驳道,“太傅还不是这些年都不怎么听戏了?上一次太傅看木香的戏,恐怕还是在皇上二十岁生日的筵席上吧?再早一次,恐怕还要推到十年前了。”
“……也是。”
乔易喝尽杯中苦药,不知怎的,竟想起那一番他自以为早就抛诸脑后的灯烛摇曳,心头恍惚,渐渐蔓上莫名的烦躁。
他已许久不曾观戏,他已不记得那一日樘儿的宴席上,木香唱的是哪一折戏。
然而,他此时看着那桌上摇曳的烛光,却分明记得——十多年前的一天,他曾经叫半夏巧取了木香珍爱的行头,趁那人酒醉,亲手给他换上了戏服,亲手给他一个男儿画上了女娥的妆容。因着那人映在铜镜里的妆容和戏服,他也记住了,木香当日,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
——原来,自以为忘记的东西,其实从未丢弃过——只是不敢想起罢了。
——所谓的放下,也不过是自欺的洒脱而已。
他拿起最后一封、被压在最底的折子,按了按眉心,厌倦而烦躁的目光投向了窗口——一弯明月已将将爬上了中天。
子时只怕也已过了。
——这新的一年,又少了一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世界的所有,或者有少许因为他而改变。然而,他曾竭力阻止过的,到底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若是一切真的不能改变……
——等令狐冲学得了独孤九剑……与任我行杀回黑木崖……
——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儿罢了……
他凝视着窗楞上清冷的月光,心中的一潭静水忽而泛起了波澜。
“嗯……咳咳!”他胸口寒气在药力的引发下害他又闷咳起来。
“大人!”木香皱着眉,放下墨块儿,担忧地替他轻抚后背,“早些歇了吧?”
“无妨……”乔易屏息凝神,谨慎地运起北冥神功,调理气息。然而,北冥真气却在运行到任脉之时,被一股凝寒之气阻挡住了,仿佛遇上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习以为常地驱动真气绕过那被寒毒堵塞住的任脉,另辟蹊径,通过旁边一条细得多的经脉绕了过去,直通到前些日子刚被他自行打通的督脉之中。
木香轻叹口气,怨怨地恨声道,“若非茯苓那厮……大人也不会中了歹人的寒毒……”
“这如何怪得了他?若非我之前便受了内伤……”乔易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木香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问、没有说。
他知道——十年前大人经脉受到重创的原委,是个不能提、不能问的禁忌。
“对了,”乔易忽然转过头,凝望着那一窗明月,漠漠然、好似家常闲话一般地说道:
“甘草那里,就不用提樘儿的事了,叫他早点儿去杭州找云大教主取剑便是。”
他说完此言,便把那封压底的奏折展了开来,看了又看,终于还是踟蹰着没有做任何批示。
木香鲜少见到他遇到如此棘手为难的事件,心中不由好奇,仗着站在一旁,便偷偷瞥上了一眼——那封折子,盖的是湖南省巡抚的印——内容倒也寻常,只是给衡山县的一个庶民刘正风请个参将之职罢了。
——刘正风?莫不是衡山派的刘三爷?
‘前些日子倒是听半夏提过,这个刘正风有意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可是,大费周折请个朝廷命官来当,却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所为……’木香疑惑地想着,“可是,若是真有必要,那他这番辛苦,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要命的事儿做准备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
啧,今日看新闻始知某旅游胜地某大桥坍塌,于是深深地感激上苍饶醉一条小命回来更文……侥幸侥幸,擦汗擦汗= =+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正文 章四十一 念起
更新时间:2012…1…18 1:12:14 本章字数:7323
江南的绿,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儿。
东风恣意地吹拂着孝贞坊的酒旗,顺便地,蹭过酒客面前的杯坛碗盏,带出一股飘得了十里远的香气。
“好酒!”
一个青年笑嘻嘻地盘腿坐在酒肆外面的台阶上,挽着袖,捧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正酣畅淋漓地痛饮着。他虽然穿的是读书人喜好的长衫,然而行为举止却去“礼”之一字远矣!
听到那青年的喝彩,孝贞坊那个好脾气的老板嘴角一抽,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算盘,走到那青年的身边,弯下腰,好言好语地劝道:
“我说,啧,这位小哥儿诶——你别这样喝了好吧?算我求你了好吧?你已喝了六个时辰!上了四回茅厕了好吧!”
那位小哥儿眼都不带瞟他,只若瞎聋之人一般,豪饮自若。
老板脸上的“困苦”之色,瞬间就又加深了一层。
——此“困苦”,非一般所谓之困苦,乃既困惑又痛苦之神色也。
所痛苦的,自然是这青年坐在门口台阶上大大影响了他的生意。
所困惑的,则是这全然一副酒鬼模样的青年,在酒葫芦里装的竟然根本不是酒!更不是他们孝贞坊的酒!只是一般的山泉水罢了!
老板见劝不动他,只得叹了口气,“啧,你这人也真怪,还有把水当酒喝的?”
不曾想,这一回,那怪怪的、一直不爱搭理他的青年反倒回了话,“谁叫你家的酒这么香?!就算小爷我……我囊中羞涩买不起!这闻一闻、沾一沾酒气总可以吧?”
好脾气的老板被他这马屁一拍,一肚子蔫蔫的火星怎么也燃不起来,只好小声咕哝,“可是你这样赖在门前,叫我生意如何做得?”
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