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啊!”博雅兴致勃勃地说道。“就算是晴明,也猜不到的。”
“有这样的事吗?”阴阳师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折扇,观赏扇面上的字画。
“告诉你吧,我到了过去,还见到小时候的你。”
“过去?”
“对。小时候的你,是个比现在还别扭的家伙,偶尔乱发脾气,还会哭……不过,其实也挺可爱的。”
“哈哈,很有趣呢。”
“是啊是啊,真是很有趣的经历。”武士随声附和着,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中。
“我是说,真是很有趣的梦。”
“梦?”
博雅怔住了,张大了嘴,看着对方含笑的脸。
“不可能!是梦还是真事我可分得清。”
“很难说。听过庄周的故事吗?一个人在梦里发现自己变成了蝴蝶,却去想是否蝴蝶在梦里变成了庄周。反之亦然。你就是那个在梦里变成了庄周的蝴蝶吧?”
“蝴蝶……”完全被搞懵了的武士喃喃念道。“是有只蝴蝶……对了,是蜜虫。不过还有蜘蛛……”
“蜜虫?这个季节召唤她出来可不合适啊。”
“不是说这个蜜虫,而是以前的……”博雅费力地解释道,然而这解释的结果只有让自己更加糊涂。
“嗯,我来帮你整理一下思路。”阴阳师好心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然后就睡着了,做了一个有关回到过去的梦。梦里有我,也有蜜虫,还有蜘蛛,是这样吧?”
“是……呃,不是!我是说,不是梦,是真的。”
突然,武士想起了一个关键的人物。“芦屋道满!是他!我在这里等你的时候,他也来了,还给了我一面镜子……是啊!镜子!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一面说着,博雅一面如释重负地伸手到怀里去取那面镜子,但随即表情就僵住了。
“没有吗?”一直注意观察他神色的晴明问道。
“怎么会这样?!”武士苦恼地抱住了头。
“当然是这样。这就证明,你在做梦。”
“可是,我是的的确确看到了道满,他还喝光了你的酒……”
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博雅抬起头盯着桌子——在那里,香鱼好端端地摆放着,丝毫没有被洗劫的迹象,而晴明的酒盏里也还有着余沥。
“嗳……”轮到武士抱着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了。
“听我说,博雅。”晴明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管你怎么想,那的确就是梦,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有的时候,梦会让人信以为真,但说到底,毕竟是没有凭据的东西,你明白吗?”
“可这个梦,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奇怪,既然是梦,那就什么可能都有。”晴明的表情十分诚恳。“大概是你这一段时间太过劳累的缘故,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好吧。”博雅终于站起了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快要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
“但是那少年……那少年真的很象你……晴明小时候,是那样的吧?”
阴阳师无可奈何地瞟了他一眼。
“那是梦。”他简洁地答道。
门关上了,博雅的身影也消失了。晴明取过案上的酒盏,轻轻啜了一口,目光中带着迷离的笑意。他把手伸向袖中,再次伸出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面古镜,镜面光洁,镜身有一道长长的裂纹。
“唔。就当是一场梦吧。”
明亮的镜中映出了阴阳师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看起来就象个孩子。
(完结)
卷十三 朝露
第一章
“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这事与我无关。”
“喂!”
说这话的人有些气恼地停住了脚步,摆出责问的态度,但另一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径直向前走去,迫得先前那人也只有尾随。
“说这种话,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嗯。这是你的想法。”
“那么你呢?”
“博雅。”
白衣人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但眼光却并没有看着对方,而是投射在未知的远处。
“算了,是我多管闲事。”武士说道,语气中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
“的确是。”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冷得刻骨,让博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脸色也有点发青。
“但那孩子病得很重!如果你不肯怜念她的心情,至少也要顾惜她的生命!”
“生命……”阴阳师的眼光突然变得有些飘忽。“生与灭,只是一个过程罢了。连神灵都无法说出顾惜的话,我又怎么能够?”
一片寂静中可以听得见有什么东西咔咔作响,那是武士捏得越来越紧的拳头。
“是我看错你了,晴明。”
转过身去,武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片春野,剩下白衣人独自负手而立。晨雾散尽,数朵朝颜在风中绽开了娇嫩的花容,花瓣上凝结着珍珠似的露水。太阳越升越高,渐渐地,露水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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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看不出,居然是那么无情的人呢!”
“对呀,太奇怪了。照一般想法,即使对那女的没有好感,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说不定阴阳师就是这样的,经常跟妖鬼在一起,难免要沾惹上邪气……”
“是啊是啊,听说母亲是狐狸……”
“可惜了,那样风雅美貌的男子……”
“啪”地一声,琴弦断了,帷屏内外顿时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帷屏内传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
“喜爱乐器的手,不会做出伤害它们的事。”
“对不起!”还在发愣的博雅终于清醒过来,向帘内俯身施礼。
“无妨。”帘内所坐的人正是博雅的姨母,也是先皇的女御。“不过,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令你乱了心神?”
“呃……没,没什么。”
不善掩饰的武士这句话说得勉强无比。
“难道是为了那位阴阳师的事?”帘内的语气略有不屑。“阴阳师虽能沟通阴阳,驱使鬼神,却并不是可以信赖的人。今上当年,就曾经被一名精通阴阳术的女子迷惑,好在日后幡然醒悟。对此类人,只可敬而远之啊。”
倘若这句话从其他人的口中说出,博雅必然立刻跳起反驳。然而此人地位极高,为人和蔼可亲,又是自己从小尊敬的长辈,便只得将话闷在心里。想了一想,武士突然说道:“有件事,想要请教。女子恋慕男子的心情究竟是怎样?和男子对于女子的恋慕有何不同?”
“这样的问题……”帘内的女御显然怔了一下,随即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博雅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不是。”武士脸色有点发红,却没有说出原因。
“若要打个比方,前者如水,后者如火。水性柔,火性刚,然而后者终不如前者久长。”
这似乎是比咒更加深奥的道理,武士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么,身为女子,对男子的薄情作何感想?”
“难以回答呀……”女御停顿片刻,说道,“不妨来说个故事。唐时有位亲王,在战乱中身亡,留下了一位庶出的女儿,因为母亲身份低微,母女二人便被逐出家门,沦落为歌姬。”
“女子长相既美,人品又高洁自重,一时间名动京城,也引来了一位风雅才士,两人诗歌酬唱,定下同心之盟。翌年,男子因为要去别处为官,只得暂时离开,并约好半年后前来迎娶。”
“然而过了很久,仍无消息。女子牢记誓约,苦苦等候,直到三年之后,辗转得到男子重回京城的消息,才明白了不来迎娶的原因——男子早已另娶了貌美尊贵的夫人。单在家人眼中,那女子的歌姬身份毕竟也是甚为低微的吧。”
“女子因此一病不起。有位黄衫客,与女子素不相识,听说了此事,决意要为她主持公道,便将男子挟持,逼迫他来见这名女子。一面之后,女子便死去,临终之时,留下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女御停住了。
“是什么话?”
帘后传来悠然的声音,一字字清晰可辨。
“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这遥远的诅咒用如此优雅的语气说出来,竟然有一种阴森刻骨的感觉。博雅愣了一愣,突然扔下手中的和琴,一句话也不说,站起身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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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土御门宅第,大门紧闭。正逢朔,天上无星无月,一切都渺不可见。
“开门!”门外传来了愤怒的叫喊。
“承认吧,你在里面,对不对?别装作没听见,就想打发我走。你不能就这样躲着,事情得解决。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今晚你是非去不可!”
门内鸦雀无声,只有几只枝头的宿鸟被喊叫声惊起,扑楞着翅膀盘旋不去。
“晴明……这不是你,我熟悉的晴明不是这样无情的人。哪怕见一面……对她说安慰的话,让她不必那样悲伤……这么简单的事你也做不到吗?”
夜风寒冷,但博雅此刻却觉得浑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头上。
“好吧,这是你逼我的!听好,我要撞门了!”
仍然没有回答。博雅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猛地向木门冲去。就在此刻,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撞也没用。因为我的确不在里面。”
“啊?”
在收不住脚的情况下,博雅又向前冲了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瞠目结舌地转过头来。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辆牛车,晴明从车辕跃下,手中抱着一个人,全身用衣服包裹了起来,只有一头长长的黑发露在外面,看上去是个女人。
卷十三 朝露
第二章
窄廊上重又燃起了灯火,微黄的光弥散在初春的夜里,仿佛水乳交融,有着奇特的和谐。鸟儿回到了树上,偶尔发出咕咕的低鸣,想必正继续方才被无端打扰的清梦。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安宁,连两个人在廊下喝酒的姿势,也似乎恒久不变。时间在此刻是完全静止的,这一杯酒,便象是喝了千年百年,却总也不醉。
“嗳……”武士发出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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