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的……”他眼底飘过一丝好笑,又踌躇着,“那一日,罗什醉酒,还呕吐过,怕是更难闻。你可介意了?”
“呵呵,是不太好闻。”歪头回想一下,“不过当时可没想过那么多。”
我看向他,夏日阳光把他照耀得明亮清澈,而他比夏日阳光更炽热的笑将我心中的疑惑不安渐渐扫除。我们应该可以的,是么?就算我们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天差地远,就算我们的观念有着千年时空的差距,可是爱是一条不可破的绳索,牢牢绑住了我们。是你,我愿意没刷牙就跟你接吻,我愿意在你面前蓬头垢面,我愿意让你以后逐步看到我的懒散,我愿意去寻找我们中间的平衡点。
而这平衡点,先从最基本的需求——睡觉开始。
我们毕竟刚生活在一起,心理上还是有很多顾虑。第二个夜晚我曾试着去睡那张豪华大床,把榻让给他。可是我们俩在各自的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都没睡着,最后还是我鬼使神差地躺到了他的榻上。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心照不宣地躺到了一起。
所以,ROUND ONE: 爱情WINS!
我们都是初尝禁果滋味,对彼此的身体都无限渴望。但是,他入佛门二十八年,色戒乃佛门第一大戒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就算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就算他的欲望叫嚣得如何激烈,他仍然心有愧疚,矛盾着,挣扎着。可是,理智最终还是向身体屈服,而他抵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屈服,在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天后,他终于,起码在我看来,在心理上以他自己的理解方式接受了性爱,并开始认真地享受它。
所以,ROUND TWO: 爱情WINS!
这些天的抵死缠绵过后,他并没有太多温存。这我也能理解。毕竟他对女人从来没有花过心思揣度,不知道女人在性爱中最喜欢的不是过程,而是那种相连的感觉。这些,我都可以慢慢教他。可奇怪的是,他要与我分开毯子睡,这就让我有些生气了。他说他三十多年一直独眠,现在多了一个我,怕自己睡相不好,会惊扰到我。于是我耐心地跟他解释,两人相爱,并头而卧,也是一种幸福感。我也是独睡了二十多年,我的睡相也不好,可是,我喜欢生同衾死同穴这句话,这让我感觉自己能真正融入他的生活,跟他唇齿相依。
所以,ROUND THREE:艾晴 WINS!
从那一次小得不能再小的争执后,我们每晚相拥而眠。可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他的睡相果真不好。他喜欢蜷着身子睡,那么高的个,却蜷成一团,像个虾米。而我最喜欢紧贴着他,感觉他的温暖。于是,不算太大的榻,我们也只占一个小角落,往往深更半夜我被冻醒,原来他把毯子全卷走了。我扯毯子,睡梦中的他还紧抓着不放。这种毯子争夺战发生了几次后,他终于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尽量仰躺着睡,这样我既可以美美地靠在他肩上,也避免了毯子被卷走。只是苦了他,每天早上起来时都要揉一揉肩膀,活动一下脖子。我于心不忍,可他却只是温柔一笑,说习惯就好。
所以,ROUND FOUR: 艾晴WINS!
要改变的,还有睡眠时间。
我在21世纪,跟很多年轻人一样习惯晚睡晚起。有时为了赶论文,通宵熬夜也是常事。来到古代,自然改变了一些作息,每晚十到十一点睡,因为记录考察笔记只能在晚上。不过懒床的毛病一点没改。早上七八点在这里已经是非常晚的上午时间了,我却还是能赖则赖能拖则拖。跟他在一起后,他每晚七八点就睡,早上四点就起来。最初几夜,他先睡,我在书桌旁写日记到十点多。可是却发现每次等我上床了,他还没睡着。在我拷问下他终于说出他对光线和声音都很敏感,一定要等我睡着了,他才能安睡。唉,为了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我只好跟着他一起天一摸黑就睡。然后悲哀地发现,我懒不成床了。他四点起来时在我额头轻吻一下,我就能自然醒来,再睡下去就会头疼。于是他在庭院里做早课时,会诧异地盯着我做广播体操,绕着庭院满场呼哧呼哧的跑。
我也开始跟古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所以,ROUND FIVE:罗什WINS!
在生活习性方面,我们相互一点点适应对方的真实存在,好奇地观察对方的习惯,为了对方去放弃自己的某些想法和要求。这种生活,在我,过得愉快满足。而他,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欣喜,他不时的惊异,他在尽快接受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改变。我们,都在为了两人世界而努力。
但这些,还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而且非常重要非常迫切。那便是除了基本的物质生活以外,我们软禁期间大把的空闲时间做什么。如果不在软禁状态,我的白天时间肯定是出门考察。任何一个古代生活的场景,衣食住行,都可以成为我考察的内容。而他,在寺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忙。那么多的弟子需要他带领,讲经说法,传道授业;与天竺罽宾西域中原其他地方的僧人交流论战,弘扬大乘;还要深入群众,宣扬佛法,让更多人皈依。
可是,这个笼子把我们的平常生活打乱了。看着他对我笑的时候眼底偶尔闪过的失落,在鸟语花香的庭院里对着天空出神,我明白,我得让他做点什么才好。
所以一天清晨,吃完早饭,他被我拉到书桌前坐下,然后有些诧异地看我从包里掏出纸笔摆在他面前。
“来,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做什么呢?”
“我们现在身处牢笼,如果不自己想办法做点事情的话,很快就会精神苦闷了。所以,你可以把佛经默写下来,然后想想,如何译成汉文。”
“译成汉文?”
“佛教发源在天竺,所有典籍皆以梵文写成。若要让佛法在中原鼎盛,必定得以汉文让中原人看懂。”我微笑着解释,“现在的中原,佛经基本以西域各国语言翻译而来。这些佛经在从梵语翻译成当地语言时已经有一部分意思缺失,在翻成汉文中又缺失更多原意。所以错误百出,诘屈聱牙,也影响了佛法教义的宣扬。”
“汉文和梵文两种语言体系都很复杂。从西域及天竺来到中原的僧人,若要翻译佛经,必得同中原僧人合作。听言揣意,就算勉强把意思翻出,却无法兼顾文采。起码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位梵汉皆通之人将这种情况改变。罗什,一个教派要能广泛流传,必须让自己的教义能被大多数人看懂。而这种从梵文逐字逐句直译甚至不知所云的翻译方式,就将由你来改变。”
他眼底精光突闪,敏锐地看我,毫不掩饰赞许之色。他已经明白要在中原传播佛教,精准易懂的佛经翻译有多重要了。
“只怕现在罗什的汉文功底,还无法胜任行文达意。”他握住我的手,期许地望着我,“艾晴,你帮我好么?”
我搔搔头,有些为难。我不是佛教徒,那些佛经,我看了也很晕。不过,我的知识,对他的翻译并非一无用处。而且,我们可以共同做一件事情,这也让我兴奋不已。说不定,罗什所翻的第一部经书,我也是译著者之一。这些湮灭在历史洪流中的点滴小事,谁又能真正知道呢?
“好,我们可以从一些简单的佛经入手,先练习起来。”
“简单的佛经?”他思索着,自言自语,“那先译什么呢?”
“嗯,罗什,有一部《维摩诘经》,你知道对应的梵文是什么吗?”我试探性地问,因为不知道梵文的叫法。但“维摩诘”是音译,也是他翻译出这个名字的,所以他应该能根据我的发音推断出来。“维摩诘是个富有的居士,佛学修养很高,连很多菩萨都来向他请教问法。”
这部经书是罗什重要的译著之一,是大乘佛教中除了《大般若经》外最重要的一部经典。这部经对中原汉人影响很大,因为中原的居士佛教特别兴盛。中原文化讲究孝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出家修行在中原跟传统的伦理和礼教有冲突。同时,出家又要放弃很多世俗的享乐,这对一个汉族人来说也是个艰难的选择。所以像维摩诘这样既能安享人间的荣华富贵,又能在佛学上达到如此高的成就,这对汉族佛教徒来说,是个很好的榜样。
“啊,是这一部!”他念出几个梵文,的确是发音相近。“不过,这部经书的要义可不简单呢。”
我笑笑,不答话。他温和地牵过我的手,由衷地说:“艾晴,罗什明白你的用意,你是以维摩诘的大智慧来劝慰我啊。”
他站起来,在室内踱着方步。沉思片刻,抬头看我,眼里充满洞彻一切的睿智。“菩萨曾问过维摩诘:‘你既是一位大菩萨,却又拖家带眷,怎会自在呢?’维摩诘回答:‘我母为智慧,我父度众生,我妻是从修行中得到的法喜。女儿代表慈悲心,儿子代表善心。我有家,但以佛性为屋舍。我的弟子就是一切众生,我的朋友是各种不同的修行法门,就连在我周围献艺的美女,也是四种摄化众生的方便。’”
我笑着点头。果真只要提到这部经书,他便能明白我的意思。“罗什,维摩诘即便有妻有子过世俗生活,他也能无垢相称,自得解脱。”
他目光炯炯,眼里流露出玩味:“艾晴,你什么时候知道‘维摩诘’就是‘无诟称’之意?”
啊?唉,我怎么又犯这个未卜先知的毛病了。玄奘也翻译过这部经书,但是玄奘的书名是《说无诟称经》。而我能记得“维摩诘”的梵文意思全赖王维。因为王维非常喜欢维摩诘这个人物,他名“维”,就根据“维摩诘”给自己起了个字叫“摩诘”。他的诗集就叫《王摩诘集》。可是,王维不懂梵文,他不知道梵文里“维”是“没有”之意,“摩”是“脏”,而“诘”是“匀称”。也就是说,王维,就是王没有,字摩诘就是又脏又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