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吃不下了?”见我举着饼犹豫,他问道。
“饱了。”我略皱眉道。
“我来。”说着,他竟然拿过那剩下的半个饼就要送到嘴边去。
“哎……”我慌忙阻止,边上的张祥也慌得直喊“公子且慢”。
“这还有整的呢,别吃剩下的。”我说,伸手就夺饼。
“什么叫剩下的?你吃的,能叫剩下的么?”他举高了手,避开我,咧嘴一笑。
“哧……”身边又是一阵笑声。
转瞬间,他手一摆,那半个饼就到了嘴边。
“粒粒皆辛苦!去年天风不正,京畿州县受灾严重……这半个饼,搁在腊月里,都能救活一个人了。”吃完饼,他接过我手中的手帕擦了擦嘴说道。
“知道你是明君!”勾住他的脖子,我把唇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
“丫头……”他放下帕子,一扭脸,在我颊上印上一个热热的吻,带着烤芝麻的味道。
片刻,起身继续走。
来到一片空阔地上时,遇见了熟人。
中书令宋若水和他的夫人徐惠春正携手从侧面走来,身后是几个婢仆模样的年轻男女。
“徐姐姐!”我忙喊道,急走几步,撩开脸上那层讨厌的轻纱。
“呃?” 徐惠春转过身来,怔了怔,看到元重俊,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公子,夫人!”倒是那清癯儒雅的宋宰相看我一眼,又看元重俊一眼,微笑着开口道。
元重俊点了点头,我不语。
“元公子、元夫人,今儿有雅兴来此散心?”徐惠春在她老公的暗示下很快反应过来。
“姐姐,你又有喜了?”走近了,我忽然发现徐惠春的高腰襦裙在腹部有些凸起。
“啊……”被我这么一说,徐惠春忽然脸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内人已有娠五月。”又是宋若水替了夫人话。
“恭喜恭喜!”我还没开口,就被“元公子”抢了话。
“惶恐惶恐!”宋若水忙弯腰拱手。
这两个男人!
我不看他们,只对着徐惠春微笑。于是徐惠春对身后的婢仆丫头使了个眼色,拉了我的手走到了一边。
“姐姐,恭喜啊!”我睁大了眼睛说。
“谢娘娘吉言!”徐惠春低首道。
“我们姐妹何须客套?”我忙说,心说自从成了后宫新宠,和熟人见面明显拘束了。
接下来,两个男人,一个君一个臣,两个女人,一个君妾一个臣妻,各自说起了话。我和徐惠春,说的无非是些女人之间的话,两个男人说的肯定脱不了朝堂上的议题。
“姐姐,你……这般年纪了,还能有孕,真是上天赐福。”我盯住徐惠春凸起的肚子,由衷地感叹。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呢?这样大年纪了还……”徐惠春低头一笑,浑如二八少女。
“宋大人对姐姐真是……”接下来的话,我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徐惠春都四十二岁了,居然还能怀上孩子,这说明了什么呢?当然是宋若水对她“宠之专房”了。
“不过,姐姐要当心,毕竟是这样的年纪。”想到她是高龄孕妇,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谢娘娘垂顾!只是……娘娘自己也须小心!”
……
接下来的话,全是关于后宫。
徐惠春已经知道了我三天前打了牛妃摔了王后的事。
“后宫里……说难听点,就陛下一个男人,这宫里头的娘娘们,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尚是青春红颜,这……累月地见不着陛下,你说,哪能不心生怨气?所以,娘娘你要保重啊。虽说是陛下的心尖肉,可自己亦须当心,这宫里头人多眼杂,陛下哪能处处看到?”
末了,徐惠春抓紧了我的手叮咛。
“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临别,我对徐惠春重重点了点头。
日中时分,在曲江附近新开的一家酒肆吃午饭。
酒肆门前环绕一泓绿水,两边植桃杏等树数株,风景颇佳。坐在楼上的包间里,靠在窗边,触目即见粼粼碧波,不时还有几只水鸟浮过来,悠悠然甚有意趣。
“瞧,那儿是一对鸳鸯!”看到两只鸳鸯游了过来,我站起来手指着喊道。
“哪里有鸳鸯?鸳鸯在这里!”他拉我坐下,手指着他自己和我。
“哈哈哈!”我笑起来,抑制不住地大笑,直笑到几乎直不起腰。
“我难道说得不对?”他竟然转身对秋云等人说道。
“公子说的极是!”秋云以指掩口说道。
不一刻,菜肴上桌,扫了一眼,见时鲜野味颇多,然而提起筷子还是不知该如何下手。“尝尝彘臛,我瞧着比里头做的似要细一些。”他舀了一匙猪肉羹送到我嘴边。
“油腻!”略尝了一小口,我皱眉道,心说自己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了鱼肉之类、即使是平日里喜欢吃的鱼脍,也觉腻。
“真是嘴刁!来,尝尝这个”说着,他又夹了几筷那个享有盛誉的素肴“翰林齑”放到我碗中。
“嗯,比肉好吃!”几匙“翰林齑”入口,我点头道。
“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是拿几样时鲜菜蔬腌渍后,炼了雍州酥和炒而成。”看着我一口口吃着碗中的菜,他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也就是吃了几口,忽又觉得胃里满满的,眼前被誉为“清美”的“翰林齑”失去了鲜香的味道,在我的眼光注视下,还原为本来的面目——雍州牛油炒腌菜。
“怎么了?”见我放下碗匙,他疑惑道。
“有腌菜缸的味道。”我微微皱了眉,说着,把脸扭向窗外。
一条杏树枝横在窗下,细细的枝条上,绿叶掩映间竟然是一颗颗小豆子似的杏子,绿莹莹光溜溜的,姗姗可爱。
看着这绿玉珠似的小杏,我的口腔里忽然就起了反映。
于是倾了身子过去,伸手就揪树枝过来,干净利落地抓了几颗杏子下来。
注(1)本章所涉及菜肴名皆出自宋?陶谷《清异录》。
第一百二十章 花开(下)
“这是做什么?”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满脸惊异。
不理他,我伸手拈了颗青杏丢到嘴里。
“你?”他睁大了眼睛。
“真苦!”狠劲咽了几次,也没把口中的杏子咽下去。
味道实在是不好!涩、苦。
秋云忙拿了一只空碗来,接住我吐出的那一小团已被嚼得不成模样的青杏。
“怎得就馋成这样?”他抱住我,眼中满是不解。
“看到了就想吃。”我扭了扭身子,低了头说,心道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仿佛是有人拉着手似的。
“难道是病了?”他眉头皱了起来。
“好好的,哪里有病?”我撅嘴道,自己头不疼脑不热的,哪里会生病呢?
“嗯嗯……”一旁的秋云突然清了清嗓子,似有话说。
“说!”他抬起头看着秋云。
“呃?奴婢失礼了,奴婢方才只是喉咙有些痒!”秋云慌忙低下头。
他扭头看向我,面有薄嗔之意。
“瞧,叫奴婢们看见了笑话吧。”
“我本来也不是那举止娴雅之人。”我嘟着嘴说,心里忽然来了股无名火,恨不能立刻站起来走人,片刻方强压住。
觉到我脸色有变,他也只好换了神色,眼中似有无奈之意。
“好,随你。”说着,他转过脸去。
不多久,饭毕,他携了我的手下楼。
“可是还想逛逛?”走至溪边,他柔声道。
“方才歇了会儿,这会又有力气了。”
“好,再走走。”说着,他拉我迈开了步子。
到底是四月底了,午后的阳光就不只是慵懒,竟带着些热气了。走了不多会,觉背上已是汗涔涔一片,撑了会儿,猛一抬头低头间竟然眼前一黑,若非被他揽着,几乎要跌一跤。
“怎么了?”他垂下眼睛问道,惊疑不定。
“没什么?许是走久了,累的吧。”我随口答道,心内却算着十日内已头晕两次了。
“累了?你身子那么好,战场上都没见你晃一晃,这会子倒是怎么了……”他越发不解。
“我……我也不知道,只觉近日来精神不似往时,常好倦怠,日间无事坐着就打呵欠……吃饭也没往日胃口好了,常是想吃的吃不了几口就觉烦腻……”我皱眉说着。
他不语,眼睛看着前方,似在沉思。
……
“回去吧,既然你身子不爽,赶紧回去叫医官来瞧。”几秒钟后,他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双眼紧盯住我,满脸忧虑。
“好吧,这就回去。”我点头道。
马牵来了,他扶我上去,待我坐稳后方跃上自己的马。
“得得得……”
蹄声响起,马儿小跑起来了,朝着皇城的方向。
然而还未到城门口,我忽然间又是一阵眩晕,并且伴着强烈的恶心。
“嗯……”我勒住马,闭上眼睛哼了一声。
“宝贝……”
他抱我下了马,捧起我的头。
“脸儿都黄了。”他皱眉道。
“颠的厉害,难受。”我捂着胸口说。
“究竟是怎么了?” 他陪我站在草地上,眉头拧在了一起。
“陛下……”
这时候,几步外的秋云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快说!”他大声道。
“陛下……恕奴婢直言,娘娘……娘娘这般应是有了龙胎了。”
……
“什么?”我和他,两人同时大叫。
“奴婢以为应当如此。”秋云低了头,有些羞赧,却掩不住自信。
“速速回宫!”他昂起头,大声道。
“我不想再骑马了。”仰起脸,我撅嘴道。
“啊呀!糊涂!糊涂!张祥,速去准备马车,我与娘娘在此等候。”猛地捶了一下自己,他几乎是跳起来喊。
“是!”张祥赶忙应道,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言讫,驾马飞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