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孩子的生母,皇后是嫡母,坐在你身边的应该是她!况今日出席者多朝中大僚、诗礼簪缨之族,叫他们见了,定会说我鸠占鹊巢,不守本分。”我反驳道,然而说话间心中却泛起了一股凄然之念——在正妻出现的场合,我这个妾的身份得到了很好的彰显。
我的心思都在眼睛里,自然躲不过他。
“唉!”他长叹一口气,旋即,一把拉起我的手就迈开了步子。
就这样,一路拉着我的手,一直走进大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与我并立齐行。
原来,他早有准备。
殿中央的主座,是一条长长的紫檀木榻,长度可容四至五人坐于其上。
他拉我坐于身侧,另一侧,是皇后。
下面,是后宫佳丽、勋贵大臣和他们的家眷。
他们会怎样想?第一次,贵妃与皇后并坐于皇帝身侧。
坐定后,我抬起了头,向下环视一圈,并未发现这些人的脸上有何异样,也许,他们早意识到会是这个样子吧。
孩子抱上来后,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了孩子和我身上。
在热闹的中间,我在扭头看元重俊时偷觑了皇后一眼,发现她面容端正,双眼平视,然而,眼睛中是空空的,好似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我和孩子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只是这个宏阔、庄严的大殿里并不美丽的摆设。
其实我常想,是什么使王姁坚持到现在?若是换了我,不是忧郁而死就是劳燕分飞了。眼看着新人一个个来了,别人的孩子一个个生了,男人的眼睛一天天地远离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过,她是皇后,是国母,是小君,她必须这样,她得让臣民看到,他们面前的皇后是如何端庄、贤惠、是如何不骄不妒。
转眼,又是秋凉时节了,子玉已经被封为“郑王”,但这个郑王也越来越让人操心。
和他安静的哥哥不同,这个孩子闹人得很,而且,尤其“好色”!
开始我以为是偶然现象,心说孩子是不习惯生人抱,喜欢熟面孔,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才六个月多的孩子就已经重色轻义啦。
原本正在一个相貌平常的宫人怀里东张西望,当看到漂亮宫人走过来时,他立刻小手张开伸出去,整个身子都要扑过去,小嘴里“嗯嗯”不停。
屡试不爽。
而且,他极其地厌烦太监,若房中有内监在,他就扭来扭去,怎么都不肯安静,直到太监出去。当然,他最喜欢我来抱。每次在我怀中,他一双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瞪得大到不能再大,直勾勾地看着我……逗一逗,他就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两只小手拍着、在我脸上擦来擦去。
“真是你儿子!跟他爹一样好色!”我对元重俊说。
“哈哈!儿子当然像我了。”满面笑容的父亲捏捏孩子的脸捏捏孩子娘的脸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年底,子玉已经能在大人手里摇摇晃晃地走了,他的小哥哥子云更是常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倒比安静更让人操心。
除夕夜,元重俊喝了酒,很多。
我见他两眼闪着水色的光芒,唇角翘起……知今夜又是巫山欢会云雨淋漓了。
“我们再生个女儿吧。”他俯下身来,双手支在床上,仿佛一团云,瞬间将我笼罩。
……
如他所说,子玉周岁生日后不久,我再度怀孕。
又是春天怀孕。
“春天真是好啊,万物勃发,生机盎然,我的贵妃也是……”握着我的手站在蔷薇架下,他笑得犹如天空中那一轮艳阳。
“春天是好……也该出去走走了。”我看着眼前一池春水说。
一个月后他方得了空陪我出城。
今年春天来得迟,已是夏初了,天气却还热不起来,郊外仍是一派热闹的春天景象。
在这满目的春光中,我遇见了两个人。
秦武和他的夫人。
几天前就听说秦武进京述职,夫人也一起来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撞见。
也许是因为三年不见,看到秦武,我倒没有太尴尬的感觉,只是见到他颇为一惊。
风沙催人老啊!
刚刚三十一岁的秦武看起来似比大他两岁的元重俊还要年长一些,原本就偏黑的肤色更深了,唇边髭须淡淡,鼻翼两侧的纹路也深过以往……只是,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仍是神光灼灼,而且,眉眼间那种青年武将的凌厉气势似乎减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种深沉的东西覆于额间。
四个人并未打招呼,元重俊和秦武对了对眼,一行人来到一个僻静少人的地方。
“陛下!”秦氏夫妇要拜,被元重俊止住了。
“今天日子好,都是出来走走的,不必拘礼,随意说些话儿吧。”
“是啊,崔夫人,还是成亲那天见到的你,一晃这都整整三年了。”我看着秦武身边那个秀丽端庄的年轻女子,笑着说。
“嗯,光阴似箭,娘娘亲赴妾身婚礼,妾身还未曾谢过娘娘呢。”崔夫人眉眼含笑道。
“光想着谢娘娘了?”一边的元重俊剑眉一扬,佯怒道。
“嗯?妾身……”崔夫人显然没经过这种事,一时间竟有些局促起来。
“陛下开玩笑呢!”
当这句话飘到空中的时候,我才发现秦武同时和我说了相同的话。
……
我看看秦武,秦武看看我。
元重俊看看我,看看秦武。
崔夫人看看秦武,看看我。
……
“哧!”我笑了起来,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笑声毕,我装作看几步外的溪水,却偏过眼睛看秦武……刚抬起眼就觉一道精光射到面前来。
原来他也在看我!
……
眼光交会的刹那,突地心中一痛——仿佛是刚刚愈合的伤口被无心牵动了。
原来,岁月并不能抹掉所有过去的痕迹。
接下来,随身的奴婢们收拾了地方,四个人坐下叙话。
崔夫人当然是夸赞我,说了一通话,倒不俗,无愧才女的名号。说到后来就提到了孩子的事。我知道秦武的长子和我的子云差不多时生的,于是就随口问名字。
“叫若风。”崔夫人含笑道。
“秦若风。”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活动开了:我的孩子,叫子云,他的孩子,叫若风……一个云,一个风,合起来……合起来正是“风云”……
正思量间,崔夫人又开口了。
“娘娘真是大福之人……”
崔夫人不单单是夸我,而是在羡慕了。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肚子里是我的第三个孩子。
要说光阴,真的是箭,而且是永远不停的箭。
眨眼间,在城外见到秦武夫妇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他们夫妇也回到灵州也有日子了。
宫里的生活,一切如常。
朝廷里,无人再上言立储。
入秋,大稔,租赋盈积,仓廪丰实,山泽不闻有贼,闾里亲睦成风,边风静,四邻安。
天下大治已经隔帘在望。
“你是我的福星,是大齐的福星。”元重俊不止不遍地笑意盈盈地捧着我的脸说。
而我,在两个儿子欢蹦乱跳的身影和儿子父亲的温存中,心也一日日地宁起来,并且,用某人的话来说,也越来越“贤”了。
七月和八月间,有两次,我把元重俊“撵”到了别的女人的床上!
我开始后向“贤妇人”的标准靠拢了,虽然孤枕难眠,虽然锦衾难耐夜凉,可是……我对自己说,既已选择了,就不能后悔!
想起几年前第一次出走给他写的信中把自己比作鱼,把他比作飞鸟,自问“鱼鸟相接能几时?”现在看来,鱼与鸟,确乎是可以在一起的。只要那鸟了断飞远、飞高的心,鱼儿迁就些,不要总是游来游去。
不久,我的生日到了,我的二十五岁生日。
宫中大庆,他亲自为我捧盏,后宫自皇后以下的妃嫔都送了贺礼来。
晚间,他看我拆开髻环,卸下珠钗,脱下华服,换上素衣,久久地看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呆了?”我笑着在他眼前晃动手指。
“今晚,可愿出去走走?”他身子倾过来,轻轻拿掉我的手说。
“当然。”我笑着打了他一下,起身随他出去,
天气很好,风静,月明。
拖着手,两人悠悠地一步步走到了得月池。
池畔,树影婆娑,池中,波光粼粼,桥上,月色如奶油,倾了满地。
在亭子前站住了,他拉我面对着他。
四目相对。
他的眼,黑沉沉的大眼睛,比月色下的湖水更深、比碧空中的月亮更明。
久久地看着我,却不开口。
“怎么了?”望着他的眼,我说道,知道他心里有话。
他不动。
“说啊!”见他不开口,我心中更是痒得厉害。
“我说你信么?”见我着急,他轻轻说道。
“信!”
……
“生同衾,死同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叶落(下)
今年秋天格外地长,九月底了,却还凉爽得很。
天气虽说宜人,可我的肚子又隆起如小山般了,身子沉,每日午饭后要歇很久。
睡前,子云跑了进来,拉起我的手要我陪着出去玩。
“娘亲,出去!”孩子仰起小脸央求我。
说实在的,面对着这世上最美丽的眼睛,我怎能拒绝?可是没走几步就觉乏得很,走下台阶时不小心差点滑倒,惊得海棠等人面色如土。也不知怎的,这次怀孕身子非常不爽,感觉孩子也没有子云和子玉在肚子里乖,所有人都说还是儿子,因为女儿不会这么闹娘。
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了,实在是累了。
“好孩子,娘累了,肚子里的弟弟也累了……等会儿再出去好不好?”我低下头哄道。
“嗯。”子云眨眨大眼睛。
进屋前,子云挣脱了乳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