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酸溜溜的,望着阿满觉得他长得实在难看:眼睛虽然大可鼻子头有鼻屎,衣服虽然比我的干净却只剩下一粒不会发光的布扣子。
燕子闪亮的眼睛射向我,只听她温柔的说:
“小佳哥,你也来的,你象以前一样一定来的,是吗?”
我心里就是有一百桶酸醋刹那间都漏光了,一阵快活的风打着旋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一下子就原谅了阿满的鼻子头和他的那粒扣子。
燕子的家在我们孩子中间最响当当的:一道高大的竹篱笆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圈里一套三间头的整洁宽敞的泥墙屋子住着她一家五口人,屋子前左右各有一间小屋子,一间屋子有成群的鸭子,另一间养着两头饿起来嗷嗷乱叫的猪。
这些不能吸引我们,吸引我们的是一棵桃树,一棵荔枝树,两棵番石榴树。这些树吸引我们,顺带还有长在上面的果,那些果轮不到我们去摘,但我们偶尔可以吃一两个。
一个秋千吊在树下面,那些树的部分枝桠可以爬。这就是吸引我们的核心所在。
燕子家的院子是不能随便进去的,这得经过她母亲的许可。虽然她家的院子就在我家不远,我也才进去过两次呢。
以前的每次玩下来,弄得我才刚一睡着就以为自己还在秋千上,还以为燕子站在我后面清脆的笑。有时是我推她高高的荡起,有时是她把我推得永远不想下来。
阿满来燕子家玩的这次有五六个人,那天的阳光把果树的影子清晰的印在粉黄色的泥土上。燕子竖起手指贴在嘴唇偷自己家东西似的把院子门打开,我们几个飞扑进树影里,树上几只怕热的懒鸟还没来得及飞走,所有人就已经窜上了树,把那几条横着长的树枝压得上下摇晃,树枝尾巴儿直扫地面,打起阵阵尘土。
这个时候,树上已经没有往日飘香的果实。
我们上跳下蹿,互相追得象猴子。一会儿摘来草叶放在破碗里加上水做“家家”,一会儿挖出土里的虫扔给那群鸭子,看它们为那一点点食物争抢我们不停的大笑。特别是阿满老是满院子找虫子给鸭子吃,甚至跑到院子外。当他回来时,大张的荷叶里竟装了一小半的蚯蚓。
那些鸭子吃得呱呱乱叫,那种享受的丑样子使我差点想变成鸭子————除了阿满的鱼虾,我好久吃不上肉了啊。
燕子高兴得又跳又拍手的。
“小佳哥,你来推我!”燕子坐上了秋千,挤眉弄眼,象只专门偷果吃又喜欢捉弄人的妖精。
我们对妖精有过多次神秘的讨论,讨论的过程和结果绝对不能告诉大人。这种小秘密需要严密坚守,谁泄漏出去晚上毛毛虫会来跟谁睡觉的。
毛毛虫比吃人的野兽还可怕,因为毛毛虫到处都是,因为被它们碰到身体就会痒得要哭。
妖精绝对不怕毛毛虫,这是我们一致的看法。
“世界上肯定有芭蕉精。”
“对,全身都是绿色的。”
“有公有母的吗?”
“你说呢?”
“当然有啦。”
“公的母的都是绿的吗?连头发眼睛都是绿的吗?”
“当然是,不然怎么全是绿的呢?”
“那它们会变会飞吗?会踩着云到处去玩吗?”
“当然什么都会啦,它们还能钻进泥土里呢,专门吃里面的蚯蚓。”
“钻进泥土里沾一身泥巴,还是绿色吗?噢,吃蚯蚓多恶心呀。又不是鸭子,它们比鸭子漂亮多了。”
“对,它们可以钻进泥土里,钻出来还干干净净的,它们不吃蚯蚓,专门吃又甜又香的果。哈哈,嘻嘻。”
“那,世界上有狐狸精吗?”“那,世界上有荔枝精吗?”“那,世界上有桃花精吗?”
燕子扔出带弯勾的问号全挂在我的耳朵上,弄得那些各种各样的妖精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喜欢燕子。
最后,弄得燕子的周围全是妖精。
“我多想自己是只会飞会变的妖精呀,一会儿潜进水里半天不上来,害得你们到处找到处着急吃不下饭。一会儿飞到云上面,看大雨淋在你们身上,看你们躲在屋檐下,嘻嘻!”
秋千停下来时,燕子倚在绳子上,喘着气对我说。
不知什么时候燕子的母亲已经回来了,在她把肩膀上的农具重重的放在墙边的地上弄出声响时,我这才发现了她。我们缩在树上吓得不敢吭声。
遇到大人制造的紧张气氛我的反应不是呆立不动就是拔腿就逃,我正要施展惯用的招数......
“都给我下树,全部站过来!”燕子母亲咚咚走过来象头健壮的母牛踩得泥尘飞扬。
“妈,”燕子要跟她母亲说什么,她母亲手一摆,天空都暗了下来。燕子便和我们乖乖的站成一排。一共七个。
关于排队集合听人家训话什么的,我们真是从小就训练有素啊。
“你们看看那个太阳。”燕子母亲的大手朝西边的天空指去。
哎呀,太阳已经偏西,而且严重偏西了。这时,我突然饿得全身发慌,双脚发软,好象站不稳了。
“咦?你,你来我家干什么?谁叫你来的?”燕子母亲突然指着我身边的阿满说。
“以后我不来了,呜呜!”阿满突然大哭,跑着离开了。见他跑我也跑,几个人一哄而散。
“哎,你们不要跑。”燕子母亲在后面叫,我哪敢不跑?我在一处墙角后停了下来。
躲在墙一边的我要看燕子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饥饿带来的不适感全都忘了。
燕子母亲大声说什么,燕子争辩似的又说了什么。静了一小会,看见燕子突然冲出院子,肩膀挎着一只菜篮子。
“妈,你别生气,今晚我帮你摘菜喂鸭喂猪煮饭,家务活都不用你干了。嘻嘻哈哈!”燕子边跑边喊,声音又脆又亮。很快,她的身影跳跃着消失在两边长着各种古怪植物的小路尽头了。
太阳已经挂在别人家的屋檐角下了,这时的它有点红,有点暖。日子就这么着,欢快后常带一点惊慌的尾巴。
我松了一口气,象根软沓沓的韭菜自己把自己拖回家了。
第五章 生离死别
第二天,一个叫多米的玩伴告诉我阿满被他父亲收拾了。
他家和阿满家隔壁。阿满被打得一会儿象青蛙被蛇吞了一半的惨叫,一会儿象被火烫了的小狗狂嚎,吓得多米家的那条老瘦狗都不敢回来,远远便夹着尾巴跑向了荒凉的田野。估计阿满家至少有一张破凳子,一根扁担,几块充当凳子的木头桩子被摔出门外。多米说,阿满的老爹生气时常有一些破东西被扔出门外。
然后是阿满的母亲过后流着泪默默的去把那些破烂宝贝捡回家。一想起阿满母亲那“才”字体形蹲在地上一样样捡东西我就觉得怪异。
多米说,有时他真怕阿满象根木头凳子一样被扔出门外。从多米的神情我感觉到了恐惧。我有点同情阿满了。
阿满为什么挨打呢?我问多米。不用问他也会告诉我的。
“是去燕子家玩的事。”
“啊,这有什么关系吗?他爸怎么知道的?”
“燕子妈到处说阿满偷她家的果咧。”
我们一致觉得太奇怪了,燕子家的树上根本没有果了。莫非他偷燕子家里的果?我们用心回忆没有发现阿满偷过果。
我把这事告诉了燕子,燕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打着颤,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然后是类似观音菩萨向人间洒甘露的悲悯情怀在她脸上展露无遗。
她的表情又变化了几次,便拉我到一棵偏僻的树下,朝四周看了看,不放心的又躲到树的另一边。她的嘴巴凑近我,很小声的说:
“小佳哥,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啊,就是做梦也不能说出来啊。”
我咬着嘴唇认真的点头,燕子嫌不够庄重,又和我拉手指勾,念了几句天打雷轰的咒语,然后极度慎重的对我说:
“阿满是野仔,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燕子和我抬头看天,似乎雷公大爷拿着一把大捶一个铜锣正瞪着发光的大眼睛经过树顶。
“野仔是什么?”我问,接着就怪自己不该问这个简单的问题,应该由燕子来问。我连妖精是什么样子都知道,怎么连这点小事都问呢?
“你也不知道野仔是什么呀?我正要问你呢。”燕子思索了一会也得不到答案。
我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懂,在燕子的面前,于是,我说:
“野仔就是和野狗一样的,没有家,到处跑到处被人赶的坏孩子。”能找到机会把另一个人说成坏人我实在有点兴奋。
“不对,阿满有家的,谁也不赶他呀。”燕子很疑惑。
“他妈被人赶。”
“那是被坏孩子欺负呐,你也有份,是不是?”
燕子责备我了,哼,阿满竟然有人帮。我大叫:“阿满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我的泪水就上眼睛了。
燕子好像被吓住了,紧张的摸摸自己的脸又搓鼻子,然后来拉我的手:
“小佳哥,别生气了哦,好不好?我妈说你是好孩子,我相信你是好孩子。哎,我妈叫你晚上来我家玩呢。唉,可惜,她再也不让我和阿满一起玩了,特别是更不能带他回家玩,如果她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脚的。”
我小心的抚摸她的耳朵,安慰她:
“你妈很好的,不会打你的。我们不和阿满好就是了,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是不是?”
燕子迟疑的点点头,接着我们很快忘了不愉快的事,满村子跑满村子叫。引得一帮玩伴跟我们一起跳,玩得一个人家的菜园围栏被挖了一个能让人钻进去的洞才散伙。
自此以后,阿满一见我们就低头,欠着我们十八代钱财似的瑟缩着经过我们身边,有几次想和我们说话,我们都装着看不见他。如果不是燕子和我有过另外一次拉手指勾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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