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时,宋朝皇帝不曾在展昭清醒时施以援手一样,那是一个武者的尊严。
当然,这也因为有些事是不需用语言解释的。
男孩腰间悬下的玉坠早已明示他的身份。那暖玉碧光上映衬的“赵”字醒目到嚣张。
小王爷?我打量着那个最多不过十三岁的孩子。
他眼中的镇定和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嘲讽令我极为不快。或许在他看来,牺牲一些贱民的性命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似乎是感应到了视线,孩子侧过头,回视我和宋朝皇帝。他的目光锐利而充满鄙视。
『喂,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孩子清脆的声音引来了众人注意。那名被称为佟门主的女子脸色微变,足下轻点,跃到宋朝皇帝面前,嫩若青葱的手指扶过男人的唇,『不知这位公子与濮安懿王府可有干系?』
宋朝皇帝眼色深转,杀意尽现。
而我则像真正忠实的奴才那样,立刻拔出了剑,挡在他身前。心中却期待着帝王能上演一出的精彩武艺表演。
可惜事情并没有像我预想的方向发展。
宋朝皇帝突然推开剑身,冲了出去。就在众人诧异的瞬间,宋朝皇帝已将几乎昏厥坠地的展昭揽入怀中。
展昭毒发的速度有些出人意料,素门门主也不禁紧了下眉头。
昏厥中的展昭,神情依旧深重,凌乱的发丝掩饰不了紧皱的双眉。被飞镖撕开的皮肉亦渐渐发黑,血水一股股的涌出,侵满了宋朝皇帝的双手。宋朝皇帝脸色惨白,他眼中掩饰的是无法名状的心痛。
『有何干系…』宋朝皇帝低头沉笑,指腹轻轻擦拭着展昭嘴角的血迹。再抬眼,那眼中映出的火把竟泛着黑色的光。他冷冷的盯着已经呆立的孩子,用帝王的口吻缓缓讯问道:『赵曙,不,赵宗实,你说呢?』
孩子听到“宗实”二字,惊恐得睁大了双眼。
那个名字,是极少有人知道的。大约是那孩子五岁时,宋朝皇帝赐名,但后来又觉得不如原名耐听,便又以“曙”称之。我也是自那次才听说。
这本算是个皇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向来做事谨慎的懿王却命家人缄守其口,这毕竟是关乎皇帝颜面的问题。朝中大臣无人知晓,更何况平常百姓。
而多年后的路人皆知,那也是拜白玉堂所赐。
『你…您是…』孩子的嘴张了又合,似乎在记忆中搜索到什么,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敬答道:『您是懿王府的恩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
而就是这样一句话,为这个机敏的孩子打开了通向帝王宝座的大门。
幸,或不幸,我无权评说。
素门门主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一幕,用那鲜红欲滴的朱唇发出苍老嘶哑的笑声:『懿王府的恩人,做个人情如何?你向懿王讨下这块儿地给我,素门便不再与其纠缠,展南侠以后也剩些麻烦。』
『不可以!他们要……』
『宗实!』孩子听到呵声,止住了未说明的话,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镇子现在是你的了。』
宋朝皇帝头也不回的抱起展昭向马车走去。
黑暗中,女子笑如鬼魅。
那时,还没有人知道,宋朝皇帝的那句承诺,转开了怎样的罪孽阀轮。
第八章 种子
雨还在下,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
风从门缝肆虐进来,烛光抖动,忽而,尽灭。
我轻叹出声,任自己置身在这无尽的黑暗里。那些夹杂了血腥的画面再一次涌进脑中。
似乎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适合在雨天浮现……
人是不能自负的,越是自负的人,命运对他的责罚就越残酷。宋朝皇帝不会想到,他那次自作主张的决定,埋葬了“雨谷镇”中二百三十二条人命。
那是一场只为杀戮的杀戮。
那是宋朝皇帝唯一隐瞒展昭的秘密。
而当四年后,幸存下来的少女自刎于开封府大堂时,那染血的刀刃不仅刺穿了她的胸膛,还在展昭心中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
是该后悔吧,当时若不走得那么匆忙……或许,再多听那孩子一句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啊,那回程的路上,宋朝皇帝除了命令孩子守住和他相遇的秘密,便再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待到天刚亮,宋朝皇帝就差人将他送回了王府。
孩子临走时,回头定定的望着仍未清醒的展昭,脸上终于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我、我才没有担心他呢。』孩子瞪了我一眼,转身跑了。
我无奈的摇头,拿起大夫开的方子向药铺走去。
展昭中的毒没有预想的严重,仅用了些“清毒散”覆在伤处,便化去了寒毒。倒是先前的旧伤复发,令他一直高烧不退。每每灌下的汤药都过不了牙关,就渗出嘴角。
大夫于是换了三副外用的药剂,打算先去了炎症,但效果甚微。
虽是如此,宋朝皇帝依旧努力的将原先那些褐色的药汤,一匙匙送入展昭口中。
终于,在连试了三天仍未能将汤药灌入后,宋朝皇帝的眼中出现了慌乱。他紧锁英眉,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复又端起。最后,神色复杂的望着病榻上的展昭,缓缓说道:『小苟子,出去守住房门……没有朕的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奴才遵命!』
走出屋,将门紧闭,我轻轻靠在墙上。
喂药的方法……确有这一种……即将要发生什么,我是知道的。本不应该去看,却禁不住捅破了那薄薄的窗棂纸……
帝王的手穿过青年的发丝,将他的头轻轻托起,顷身,覆盖上了那无血色的唇。齿贝被温柔的舌尖翘起,褐色的液体随着青年无意识的嘤咛灌入口中,吞下……一次……两次……三次……
我喉中干涩起来,手掌渗出密汗,一股异样的哀愁堵在心中,久久出不了声。
那一碗汤药的剂量,却似吻了一生之长。
宋朝皇帝再起身,眸子已深如潭渊。他怜惜的抹净展昭嘴角的药渍,将他安置好,自己转身坐到桌前,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过了许久,宋朝皇帝才回神喊道:『小苟子,随朕到街上走走吧。』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宋朝皇帝并非只是报恩之心,但宋朝皇帝却仍未清楚自己有情愫之意。
接下的两天,我照旧守在门外,却再也未偷窥过屋中的光景。
不是乏了,而是光应付那些皇宫派来的密探,就足以让我厌烦。虽然皇帝微服出巡在历代都有,但守着客栈不出门的却仅此一人吧。
庞家的探子来得最勤,许是生怕皇帝从宫外带来比庞妃更得宠的佳人。而八贤王和包拯的忠君奏折更是催命般如雪片飞来。
于是传言四起。
仁宗皇帝留恋香闺,不爱江山爱美人。
在我看来,多少就是这样吧……虽然,至今,我仍看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是缘还是孽……
记得磁碗坠地的声音是那样刺耳。
我冲入屋中,刚好见到两张窘迫的面孔。
展昭醒了。
而且醒得突然,突然到宋朝皇帝还未及离开他的唇,还是说,宋朝皇帝是因为留恋那片薄唇而没发现展昭的清醒?
我却是不知道了。
只记得展昭扶在双唇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眸中写满震惊,两朵红霞映上了面颊许久未褪。而宋朝皇帝尴尬的避开展昭的目光,低身去拣破碎的碗片。
眉头微动,一丝血痕毫无预兆的挂上了宋朝皇帝的食指。
『爷!』我惊呼。
他抬手示意我不要近身,自己将血吮净,仍低头说道:『我已将那孩子送回府了,你安心养伤吧。』
『……多谢。』展昭声音很轻,略显微薄的肩随气息颤动。
没有回答,宋朝皇帝就那样离开了。
而展昭的离去,似乎也在宋朝皇帝意料之中。
隔天,他并没差人前去送药。只是默默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直到那张写着“此恩再报”的字条送到他眼前,我才又听到了那不多见的威严话语,『回宫!』
是该回去了。
只是,回去后,宋朝皇帝却没有命人再去追查展昭的下落。就此再无瓜葛……当时他应该是这样想的吧……想永远埋葬的那个不应碰触的禁忌。
只是,羁绊,上天定下了,就无法再斩断……
三个月后,耀武楼前,命运的种子,又再次拨开了尘土。
第九章 御猫(上)
雨过,天晴。
泥土的芳香随晨风扶过面颊,带来夏日少有的凉爽。我比往日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按惯例,上次被雨水中断的故事,会在今天一并补上。
村民们仍旧早早坐在树下。我望着那一张张质朴亲切的面孔,暖意悠然而生。
树下的石台虽已被擦拭过,但潮湿的感觉仍是有的。不过,这里的人们并不会在意,谁不都是平常在田中劳作累了便一屁股歇在泥里?
“后来,他们就那样分开了吗?”姑娘的眼眨了又眨,期待的望向我,她知道这个故事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这个嘛……”我抬头望向那湛蓝的天,笑得有些悲伤,“当然不是……”
或许。
那时他们若真的不再相见……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结局吧。
三个月后,秋风吹过,清涩的果实成熟了。
当时黑脸智者包拯刚大病出愈。而那个从庞太师府中搜出,被称施了妖法的木头人,也合着奏折一并呈了上来。
我从不信那些所谓的法术。
父亲的那些女人们也都从老道那儿祈过福,但却没见哪一个真得了宠爱。而包拯,谁又能肯定他却是中过惑邪?真实这东西,只要与政治沾边,就会荡然无存。
记得宋朝皇帝那时倚靠在龙椅上,翻开了包拯呈上的奏折……刹那间,眼中的光辉盖过了星辰。
『展……昭……』他默念出声,刻意掩饰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此人乃江湖侠士,臣屡次蒙他救护。这次也是因展昭相救,才保微臣性命。』
包拯说完却未见宋朝皇帝应话,便以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