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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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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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鲜停战协定的签订,给战俘们带来新的希望,在捷克、波兰、印度等中立国家的监督下开展了志愿军战俘的遣返工作。在中国代表进行说服动员后,由战俘们对自己的走向作出独立的选择。大部分战俘心怀疑惧,选择了台湾,坚定的党团员一心回归祖国,毅然选择大陆。李先德虽非党团员,却是贫农出身,思家心切,深信自己是党的基本群众,满噙热泪选择回到祖国大陆,像久别双亲的孤儿在受尽委屈和*之后,一头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当运载他们的列车驶过鸭绿江大桥时,许多人悲喜交集,他们都换上了精心保存的军装,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体面地出现在亲人的面前。集中的地点是辽宁省昌图县一个普通的村庄,工作人员与他们热情握手,安排他们住下,伙食开得很好,还召开了“欢迎志愿军被俘人员回国”的大会。工作人员纷纷说:“你们吃苦了,受委屈了,祖国关心你们,对你们进行衷心的慰问。”大家满怀感激与期盼,接着学习革命先烈在敌人面前英勇就义的事例,学习他们铁骨铮铮的勇敢精神和高尚气节,并结合自己在战俘营中的表现,进行对比、检查和批判。“你们在敌人的战俘营里生活了一段时期,你们的思想活动怎样,表现如何,有没有对不起祖国人民的言行,今天应在母亲面前毫无保留地交待,以取得母亲的理解和宽恕。”然后回归者用较长时间互相揭发检举,上纲上线。这样一检查不得了,在那种特殊条件下,特别是国民党特务威逼挟持期间,不少入作过错误的发言或表态,喊过反动口号,有过背叛组织的事例,在手臂或背上刻过反动文字。血泪斑斑的日子变成痛苦的回忆,满怀热望变成对自己的声讨,由自我贬损到痛切忏悔,弄得疑惧满怀,人人自危,在这样的忠诚老实运动中为自己挖掘了坟墓。

  到最后处理阶段,战俘们被分为四类,第一类是身负重伤,从被俘到遣返一直住在医院里,与敌人没什么接触,这种人不予处分,安排适当工作;第二类有轻微过错,如在某次*上随大流喊过反动口号,或作过错误表态,被开除出党,取消团籍和各种荣誉称号,留部队继续察看;第三类有较严重的错误,如身上被刻字,思想一度动摇,敌我界限模糊,一律被开除党籍,遣送回家;第四类涉嫌投敌叛国,给予刑事处分。

  李先德受到开除军籍的处分,从此再没有资格穿军装戴八一帽徽。可叹他走出国门时是一名威武的军人,而回到巴山蜀水时已是一个背负十字架的可疑人物。那时他还年青,觉得当平民百姓也无所谓,自己本是学徒出身,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什么活没干过。最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上户口都成了问题,一度丧失了劳动的权利。任何一个单位,包括居民委员会的生产组都不肯收留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确实老实巴交,埋头劳作,只图有一口饭吃,不与任何人争执,才被介绍到一家化工厂试用。他肯钻研技术,劳动积极,遵守纪律,这才成了家,有了两个子女。可是在*初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浪潮中,他再度遭逢厄运,说他涉嫌投敌叛国,思想反动,攻击*,被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不禁哑然失笑。他寒心,他难过,他痛不欲生,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他的遭遇引起我的深思。导致他后来一连串厄运的根源是被俘,而被俘难道是他的过失吗?胜败乃兵家常事,有战争就必然有胜有负,有凯旋的英雄,也有牺牲、负伤和被俘,在不可抗拒的条件下,被俘既不是投降,也不是背叛,而是不可避免的一种可能。在《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写拿破仑看望被自己俘虏的俄国伤员,他对英俊的安德莱说:“你前程远大。”第二次大战胜利时,与麦克阿瑟将军一起受降的,有两位是在菲律宾战场上被日军俘虏的准将。可见,他们并不认为被俘是一种背叛和耻辱。在美国飞行员的贴身内衣中,随时带着用中朝文字书写的纸条:“我是美军飞行员,请不要伤害我,请给我水和食物,请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可见他们既准备凯旋而归,也时刻准备接受被俘的命运。而我们对战俘为什么却如此冷酷甚至残忍呢?据说,斯大林对被俘人员就是冷酷无情的,要么为祖国战死,要么自杀。对被俘归来的入给予惩治,显然违背了国际上对被俘者的惯例与人道主义精神。为了保证部队的安全和国家利益,对他们应当进行必要的审查和甄别,但没有理由给予无情的*。

  李先德这位“最可爱的人”在改革开放后终于熬出了头,被宣布无罪,并回到厂里工作。但他的神经曾受到严重刺激,未能彻底恢复健康便离开了人世。

  68油和水

  蔬菜组里有两个特殊人物,一位叫张怀正,另一位叫石越岭。

  我第一次与张怀正结识是在芦溪窝的四季豆地里。他正在那里摘豆角,我背着一大捆四季豆芦竹杆从地里经过,不慎把他一大背筐四季豆打翻了,又不便帮助收捡,他却微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我自己来。”真是个慈祥的老头儿。

  张怀正年逾五十,头发灰白,山西口音,是南下老干部,解放初期曾任省商业厅副厅长,后升任服务厅厅长。他思路清楚,能动笔写文件,在老干部中是比较干练的。*初期曾当作走资派被批斗,不久进入“三结合”班子,成了革命领导干部。因与下属一位女职工发生性行为被揭发,为逃避处分,准备外逃,被逮捕后以预谋投敌叛国罪被判刑十五年。

  在13队,犯人结构复杂,在历史反革命分子中,既有普通的乡长保长,也有土匪司令、伪警官督察长、国民党正规军的旅长、团长;在现行反革命分子中,既有在“荥经暴动”中的文武大元帅、丞相,也有在历次运动中被关进来的生产队长、大队支书、公社书记、区委书记、地委农办主任,还有众多教师、工程师、技术员等文化人。张怀正作为正厅级干部,显然是级别较高的,但人一进了劳改队,便有“脱毛的凤凰不如鸡”的感觉。尽管田干事、蓝组长心中有数,尽力关照,还是受到犯人的冲击。一次出工,突然阴云四合,天将降雨,张怀正忘记戴斗笠,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呀,天要变了!”晚上,就有人批判他的“变天”思想,立即有人附和:“目前正是国际斗争十分严峻的时期,帝、修、反设置一个包围圈,苏修屯兵北疆,台湾蠢蠢欲动,日本企图东山再起,越南正在抗美,朗诺、斯里玛达在柬埔寨发动政变。在这样的时候,张怀正说天要变了,企图复辟变天,这是什么问题,还不清楚吗?”张怀正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辩解。

  张怀正身体较弱,还是努力劳动,力图进入角色。他用小桶挑粪,仍感到很吃力,经常做些轻活,有时也参加捡牛粪,主要是中午帮助大家做一餐饭。但他从不介入犯人之间的矛盾纠葛,对这类纠纷,采取冷眼旁观和独善其身的态度。

  我和他有时也谈些社会上的往事:

  “你和伍陵(川报老总)熟悉吗?”

  “都是晋绥来的,进川后也有些来往,后来伍陵受到李井泉特别信任,为李政委起草各种文件,似乎有些骄傲,彼此过从就少了。”

  “你陪李政委打过麻将吗?”

  “打过,那是活受罪。既不能赢,也不能输得过于明显,要做到尽最大努力而终于力所不及才输的样子。所以,我总是尽力回避这类应酬。”

  “‘*’开始时,老干部受到冲击,感觉如何?”

  “开始很受不了,后来也慢慢适应了。造反派通知游斗,便各入戴上帽子,带上锣鼓,出门时还互相招呼,是否打出个什么点子才合拍?”于是,我俩都笑起来。

  “您觉得江大姐提倡的样板戏如何?”

  “人们喊惯了康大姐、邓大姐、蔡大姐,似乎没有谁喊江青为江大姐。”

  “大家都要跳忠字舞吗?”

  “反正是摇头伸臂,比比划划,轮流抬腿呗,也不过是那现成的套路。”他觉得我进来得早,对“*”的事情比较无知,在介绍情况时,常表现出对“*”的某些做法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很看重自己的生日。一天傍晚收工后,吃过晚餐,他又匆匆下了一点面条,在学习之前匆匆吃完,自言自语地说:“总算过了一个生日!”流露出一个和善、慈祥的老头儿的满足神情。

  石越岭原是某国防工厂的营教导员,级别比张怀正低得多,人较胖,但身体不好,据说患有心脏病,成天愁眉不展,思想包袱很沉重。他每天和大家一起出工,吃力地干活,一言不发,只有张怀正耐心开导他:“既来之,则安之,只有适应环境,才能慢慢改变环境。”石也是北方人,过年习惯于吃饺子,当时买不到白面,他俩只好把买来的挂面重新揉碎,用酒瓶擀成饺子皮,再把大厨房分得的回锅肉切碎,做成饺子馅儿,包一二十个饺子,象征性地过一个北方人的春节。

  石越岭自信自己无罪,当犯人是冤枉的,而其他犯人都是有罪的,从而对别人采取不屑一顾的态度;大家对他也觉得不是一路入,不愿搭理他。在寒风凛冽的严冬,他吃力地挖一个个南瓜窝,挖得很深,底部平,符合规格,但挖得很慢,见李文富挖的窝子比较浅,说:“恐怕不合格。”李文富立即反唇相讥:“你是个什么东西,对我说三道四的,你以为还在当教导员吗?老子不理你!”

  石越岭在蔬菜组的时间不长,他们单位的人来接他出去,显然是案情搞错了。临行时,他发了一次言,说他非常感谢党和政府,在他服刑期间,家属没有受到任何歧视,也感谢这里组织上对他的关怀和教育。这事对劳改队的干部是一个有力的警示,原来他们确信每个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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