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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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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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干部执法犯法,败坏社会公德的丑恶行径,则受到底层职工和犯人的普遍谴责。“什么场长,他连猪狗都不如,凭什么来教育我们!”

  姜同海最后的下场是自缢在柏树林里。他在无数次犯这类低级错误后,无颜见江东父老。他徘徊了一整夜,地面留下了一堆烟蒂,终于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遭到世人理所当然的唾异。

  74二娃与秀秀

  在13队也有纯洁而令人向往的爱情。

  周继恒初识秀秀是在70年代的一个深秋季节。那天,他在管家窝犁红苕地,一群打猪草的女孩在周围嘻闹着捡红苕根。二娃不紧不慢地犁着地,每犁出一块当初未挖干净的大红苕,立即被女孩们抢走。

  秀秀站在一旁,却不参加哄抢,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盯着犁地的二娃。雨越下越大,女孩们陆续走开,二娃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她说:“猪草没有打够,哥哥嫂嫂要骂我。”二娃见她可怜,便把犁出的红苕都送给她,还把一块透明的塑料布披在她身上。

  隔几天,二娃在犁地时与她邂逅相逢,秀秀把那块塑料布折好奉还,说:“我找过你几天,没有见面,把人家急死了。”二娃摆手拒绝:“我还有一块,这块就送给你遮风蔽雨吧!”

  我和二娃于1966年相识,对他的乐观有很深的印象。他本来是刑事犯罪,因涂改粮折而判刑,后在大坪山逃跑,刑期加到15年。在他看来加刑不过是小事一桩,觉得自己年轻,还有逃跑的机会。他一边劳动,一边唱着悠长的《信天游》。

  这些民歌和他的处境极不协调,他却唱得有滋有味,一副悠然自得、自娱自乐的样子。后来我住小监,周二娃因多次逃跑,也住过小监。他出监后表现积极,后来当了值星员,还是喜欢唱歌,吹口琴,在舍房里吹,在工地上唱,唱他的希望和憧憬。

  那次二娃与秀秀相会,四野无人,便互相倾吐自己的身世。秀秀说,父母早去世,自己是个孤女,和哥嫂一起生活,小学没读完,就不许她上学了,有时还骂她是白吃闲饭的人,她无依无靠,想远离这个苦难的地方,说着便哭起来。二娃劝她不要难过,说自己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在城里教中学;德阳是平原大坝,田野开阔,将来自己刑满,即使不能当工人,回家乡当农民也比这里好得多,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去……二娃的诚实带给她一丝美好的希望:“我看出你是个好人,但是,你爸爸会喜欢我吗?”

  二娃说:“我想会的,爸爸非常尊重我的心愿。但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即使满了刑,也不准回家,将来政策有变,我们才能遂心如愿,你能等待我吗?”

  “二娃哥,我会等待的,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海枯石烂不变心。”

  “我是个犯人,人们最看不起的人,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呢?”

  “我认准你是个好人,犯人的名分是他们强加给你的,在你有难处的时候,我一定会帮你的。”

  “以后有机会,请你帮我去邮局交一封私信,我们的事不能让干部知道,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们集体出工的时候,不要打招呼,装做不认识。”

  后来,二娃果然收到爸爸的回信。爸爸劝他慎重对待此事,不要轻率:“以你现在的身分,那女孩能钟情于你,固然十分难得,但将来处境变了,可千万不要懊悔。譬如你上街去买餐具,第一眼见到一只土巴碗,就觉得很适用,便买了下来,以后又看到搪磁碗,觉得更坚固耐用,再看到江西瓷的细碗,感到更美观大方,就可能感觉第一次的选择有些轻率了。买东西不合适,还可以再买第二次,而婚姻对人只有一次……”

  父亲的回信很含蓄,却坚定了二娃对秀秀的抉择。他回信说:“我觉得在我身处逆境时所得到的感情,大概是最坚贞可靠的感情,我不计较她的出身,在我看来,山野村姑比书香门第的女子更忠实高贵。”“现在能真心实意待我的也只有这位山野村姑了。”

  信是由秀秀私投的,回信寄给下桥机修站一个可靠的工人那里,由秀秀带来。父亲还寄给他一些香皂、袜子等日用品,是直接寄给队上的。他把那些香皂、袜子和护肤脂送给秀秀,秀秀不要,说:“村姑用不着那些,我打惯了赤脚,不穿袜子。”二娃强迫她收下,说:“你看到这些,就会想起我,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的情分。”

  在出工或收工时,秀秀常站在高高的坡上凝视着二娃哥,相聚交谈却不多,趁他人不在场时才能匆匆见面而欲言又止,会见越是短暂,越能拨亮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同舍房的人发现周二娃最近比平时更积极、活跃,更爱唱歌;人也更诚实可爱,劳动带头,常帮助老弱病残完成力不胜任的事情,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和无穷的劲头。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第一次被爱情鼓动着,膨胀着青春的活力,像鼓满了风的白帆在河流中一往无前。唐干事也表扬他改造表现突出,却不知道他心中的隐秘。

  和二娃最要好的几个人也看出二娃的爱火正在燃烧,都为他保密,参谋,并设法为他们提供约会地点。

  他俩和往常一样,叙述自己的近况和相思之苦,似乎有多少话要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又归结到隐藏在心底的忧虑:

  “你与我相好恐怕无结果,你要等待多少年,这会耽搁了你的青春,服法的人是不能成亲的,你兄嫂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的青春只属于你一个人。”

  秀秀匆忙归去了,二娃的好友盘问他私下的情话,他是怎么倾诉的,她是怎样表示的,二娃既兴奋又幸福,一一作答。

  “这样说,秀秀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亲过她吗?你摸过她吗?你抱过她吗?”

  “没有,没有那事,从没有过”,二娃红着脸辩白着。

  “你为什么不亲她搂抱她呢?”

  “我不敢,她一坐在我身边,我的心就怦怦狂跳,她是那么纯洁的女子,我不能伤害她呀!”

  二娃唱起了一首《信天游》

  人人都说咱们两个有,

  从来没有握过你的手;

  人人都说咱们两个有,

  自幼没有亲过你的口,

  人人都说咱们两个好,

  阿弥陀佛只有天知道……

  这就是大家嗟叹不已的二娃和秀秀的纯真诚挚的情谊。可惜好景不长,接着较长一段时间不见秀秀的踪影。有人传言,兄嫂知道她和二娃相爱,怎么也不同意,把他痛打了一顿:“你这女娃子不要脸,怎么能和一个霉和尚私通!”并四下托媒提亲,用铁锁封门,再不允许她出来打猪草……

  二娃变得沉默寡言,神情凝重,只是不声不响地埋头干活,不再和人说笑,偶而唱几句《在那遥远的地方》、《康定情歌》和《对面山上的姑娘》,也充满忧郁和悲凉。他本来不吸烟,忽然一个人闷闷地吸起辛辣的叶子烟来。他与友人打平伙煮面条,放了许多盐巴和酱油,他说不成;放了许多醋,他说不酸;放了不少熟油海椒,他说不辣。寻求强烈的刺激,大概是心情不好使然。

  有一天我去厕所,他悄悄跟进来,突然问我:“王记者,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我们能够把牢底坐穿吗?”我觉得他像是有沉重的心事,应当宽慰他那受伤的心,增强他生活下去的勇气,便说:“希望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有时觉得渺茫,有时又觉得就在身边。世道总会变化,穷则变,变则通嘛,你不觉得政局正在起变化吗?变化总是由数量的渐变发展到质量的突变,当这条路实在走不下去时,上面就会有人来收拾局面,改弦更张的。二娃,我觉得这一天不会太远了,你可要挺住。”

  秀秀出嫁前几天,和二娃见过一面。局面已无法挽回,秀秀在哥嫂胁迫下答应了那门亲事;二娃尚未满刑,秀秀不可能跟他私奔,只有迁就于命运了。两人都号啕大哭,成了泪人,秀秀把二娃历年送她的袜子、香皂、毛巾、手帕、护肤霜等都保存得好好的,一样没有用过,完璧归赵退还给二娃哥,说:“都是我命不好,不该与你相识,如今连累了你,不然你也不会这样痛苦,我愿把身子献给你……”

  二娃连连后退:“不,我绝不能那样做,我绝不能伤害你。”

  两人相拥痛哭,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透明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世界在他们面前成了一片空白。

  又过了半年多时光,周二娃神志恍惚,面容憔悴,无法出工,他终于病倒了,经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住院治疗。二娃人缘极好,l3队的好友偷偷去看望他,回来都摇头叹气,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瘦得皮包骨头。

  又是个阴雨天,一位年轻的女社员到苗溪茶场医院,带来一罐鸡汤、一篮鸡蛋、一把挂面和一些水果。呵,是秀秀!二娃说话很困难,热泪湿润了面颊和枕头,奄奄一息,难以进食;秀秀坐在床边,一瓢一瓢地喂他鸡汤,悄悄说:“我们下辈子再成夫妻吧,此生我欠你的情是无法偿还了。”

  二娃睁开眼睛,艰难地问了一句:“他待你还好吗?”

  秀秀点点头,还可以,“今天我来看你,是得到他同意的,他还送了我一段路。”

  “那就好,你回去吧,我最后能看你一眼,也不枉我们相好一场,我知足了。”

  当夜,二娃悄悄告别人世,他是带着无法弥合的创伤和遗憾而远行的。我在心底为他写了篇祭文:“你没有牺牲在枪林弹雨的沙场上,没有老死在阳光灿烂的家乡,英年早逝在风雨如晦的荒野,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过度的劳动,是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是时代的灾难,夺去了你年轻的生命?这究竟是谁的过错?谁说得清你属于正常的死亡,还是属于非正常死亡?在为生而死,为死而生的芸芸众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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