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的。凉水泉子正是因为有了你,才有了今天。大学里不缺一个象你这样的教授,但是凉水泉子不能没有你董榆生!如果高原县有十个凉水泉子,我这个县长就可以睡觉去了。”
“那你不就又要升官了。”
“人家给你说正经的,净开玩笑。今晚安排我在哪儿睡觉.董大经理?”
“你就睡我屋里,我上招待所睡去。”
“不,你哪儿也不去!咱们就这样坐着说话,天亮我再走……”
“董总、村长、榆生哥!……”侯有才故意高喉咙大嗓门,搞得山摇地动的。
董榆生拉开门,斥责道:“嚷嚷什么?还有什么头衔都叫出来。把声音再放大些,让全世界都听见。”
侯有才摸摸后脑勺狡黠地一笑,说:“榆生哥.我怕声音小了你听不见。这个尕娃非要找你,我拦都拦不住。”
秀才的话声来落,后面走过一个胖小子。朱镇宇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说:
“董叔叔.您好!”
董榆生一惊:这不是小时候的朱桐生吗?他微微一笑说:”小朋友,你找我吗?进屋坐吧!”
朱镇宇说:“叔叔,屋里有人,我不进去,我要和你单独谈。”
董榆生拍拍朱镇宇的小脑袋瓜,笑嗔道:“小家伙,鬼机灵!有啥秘密?进屋说吧!”
朱镇宇进屋一看见吴天娇.也鞠一躬,道:“阿姨好!”
董榆生叫朱镇宇坐下,也给他倒了一杯水,笑着说:“小朋友,说吧,没关系的。”
朱镇宇瞅瞅吴天娇,为难地说:“叔叔,要不让这位阿姨到别的屋里坐一会,或者咱们俩到外头去说。”
董榆生哈哈笑了,说:“这位阿姨是我的好朋友,有啥事你放心说,不会有人生气的。”
朱镇宇还是不放心,张了张口没说出来。吴天娇见状站起来要走,董榆生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朱镇宇说:“叔叔,那我就说了。”
“说吧!”
“法院的单子上说你是我爸爸,我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真……”董榆生的脸立刻成了块大红布。他一下子就知道这小孩是谁了。当初他答应梅生。先承当下来,堵堵旁人的嘴。要不然传出去,太荒唐,孩子大了不好做人。没想到今天这小孩子自己找上门来。非要刨根问底,正巧吴天娇又在跟前。让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地回头瞅瞅吴天娇,不知如何才好。
朱镇宇倒是挺大方,他说:“叔叔,您别紧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绝不是来给您找事的。我爸爸朱桐生对我不好,老打我,还骂我是‘小杂种’。学校里的同学们也背后喊我‘小杂种’,刚来时在村口碰上我爷爷,他也叫我‘小杂种’。叔叔,您说一句话,我不为难您,说清了我马上就走。”
说着说着,朱镇宇小脸颊上的泪珠儿扑嗒扑嗒往下掉。
吴天娇又一次站起来说:“我累了,先到招待所休息一会儿,你们谈吧!”
董榆生拦了拦,没拦住。吴天娇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镇宇擦擦眼睛,他虽然年岁不大.但由于在那个环境中长大成人,多少也学会些察言观色,见吴天娇扳着脸出去,看出苗头不对.因而低声问道:“叔叔,我给您惹麻烦了吗?”
董榆生苦笑笑,说:“没有没有。”
朱镇宇又问:“叔叔您说话呀,刚才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董榆生微一蹙眉。心想此事既然已经如此,不能再让小孩失望。天娇那里回头再做解释不迟,所以就说:
“是真的!”
没想到朱镇宇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声说;
“爸爸,我可找到您了。您知道没爸的娃多命苦吗?我爸我妈关系不好,我爸常不回家。偶而来了非打即骂。那时我就怀疑,谁家的爸爸这样狠啊?我今天才算找到我的亲爸爸了,爸爸您不要嫌弃我,我年年都是三好生。我今后更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让您高兴高兴。”
“起来吧,镇宇,我相信你。”董榆生扶起朱镇宇.让他坐在沙发上。看看眼前这个娃娃,可怜兮兮的,真是有爹还不如没爹好。那些人干了坏事,为啥让小娃娃替他们承担责任?董榆生不由得气涌心头。愤恨里加着同情,他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朱镇宇的肩膀,充满挚爱地说:
“你是好孩子,你是好孩子。你没有错,错不在你……”
“那我就不是小杂种了?”朱镇宇仰起脸冲董榆生问道。
“你不是,你怎么会哩?杂种是…他们,他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杂种呢!”
下卷 四十九、庭院深深
吴天娇一赌气离开了凉水泉子.心里一个劲地嘀咕:好你个董榆生,儿子都这么大了,怪不得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的。都跑到法院里立字划押了,还瞒天过海,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就算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你起码也要给我说一声呀。唉.这人哪,真是看不懂、吃不透!吴天娇对董榆生的深情,倾刻间化为乌有.精神支柱随之崩溃,爱情的天平不知向何方倾斜?吴天娇苦哇!多少年来,她一直真心真意地爱着董榆生,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他们中间有何龃龉,她都偏着向着董榆生,总害怕他吃亏,从不使他难堪。董榆生受的苦太多了,她不能让董榆生在她这儿再添烦恼。如今董榆生把天大的事都瞒着她,不是对她的不信任,不尊重、不理解又是什么呢?她才三十二岁,没过门先当妈妈,而且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子,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呀?她万没想到,老实巴脚的董榆生,竟也能干出这种事?董榆生都成了这号人了,这世上靠得住的还有几个?……
秦国元看县长今天气色不对,就没敢多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遇到坑洼不平的地方,迅速把车速降下来,以免县长遭受颠簸之苦。
“青光眼,给我支烟。”吴天娇百无聊赖,心绪很乱,她也想用尼古丁来刺激一下。
秦国元连烟带火一块递过去。
吴天娇睡着了。
方国祥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已经有好久未到政府大院转悠了。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怕见人,尤其怕见那个新来的女县长。她的那一双眼睛,两把刀子似的.戳得人心疼。老县长清楚,吴天娇不是省油的灯。刚来那天,他做东请客,本想联络联络感情,谁知她压根儿就没露面。酒菜摆了一大桌子,该请的人没到陪客倒来了不少。他当了多少年的县长啥时候这么没面子过?搞得他好难堪。朱桐生四处去找,捎话回来说.她累了.登了个旅馆睡下了。小朱得罪了你,那是因为工作,我给你圆场,还摆那么大的架子,吓唬谁呀?
打那以后,方国祥就足不出户,每天不是看报纸,就是看电视。实在烦了,就到院子里浇浇花.再不就到门口逗逗狗。老伴何红士说:“你捂在家里生蛆呀?出去转转,钓钓鱼、下下棋,聊聊天,哪样不比呆在家里等死强!”他不屑地说:“那是正经人干的事吗?”
今夜,老县长并不那么轻松,他闭着眼睛想心事,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一生可以用三句话概括:对党无愧、于国有功,于民有憾。他一生忠诚于党的事业,从未动摇过对共产主义的信念。他十五岁参加革命,出生入死,战功累累。他二十多岁当县长,虽未升也未降,三十多年熬下来,也着实不易。他从未多拿公家的一分钱,也从未向下属索取过一分钱的贿赂,可以说手脚是清白的,屁股是干净的。就是在那个特殊年代,也没有人把他怎么样,他仍旧是名正言顺的县革委会主任。改革开放以来,他虽然有些跟不上形势,但很快调整了步骤,扭转了被动局面。尽管有些不理解,情绪也稍有抵触,但行动却并不迟缓。至于说高原县进展不大.那也不能全归于他的过失。气候条件差,老天爷不下雨,老百姓饿肚子,年年吃回销粮,那不是他的无能,放了谁当县长都一样。
漫漫的生命长河中,方国样不是神仙,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他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错恋了地主家出身的女干部武冬梅。武冬梅被革职下厨房当炊事员不久,他就义无反顾地割断了对她的情丝,这也是他和党保持一致的表现。至于说武冬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没有想那么多。责任也不完全在他一方面,多大的事啊,至多说他生活不检点罢了。武冬梅责任更大,不给她扣一顶腐化革命队伍、拉干部下水的帽子就算她运气好了。不是他不负责任,也不是他喜新厌旧,更不是他贪图富贵当陈世美,而是形势不容许。在当时那个年头,革命和爱情,孰轻孰重,是不言而喻的。就算是下棋的悔棋、买东西退货、谈恋爱变卦,这在生活中都是常有的事,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可是令方国样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新来的女县长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世上事就这样怪,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全来。古人说人生四大快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方国样仔细推敲这四句俗语,末了他给它们做了个小小的注解:洞房花烛夜———邻居;金榜题名时—别人:久旱逢甘雨———冰雹;他乡遇故知———债主。这不是,“债主”来了谁来了呢?
事情的起因是下午他收到一封信。传达室老田头不辞辛苦,绕了一大圈子跑到他家,郑重其事地把信亲自交到他手上,末后还加了一句;
“方县长,信刚到。我怕误了事,就急赶着给您送来了。您忙着,我还要发报纸去哩!”
方国祥一看那曾经熟悉的字体,不由得就开始心惊肉跳。顾不得和老田头搭话,颤颤抖抖地撕开信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方县长台鉴:
“想您在百忙之中,恐未料到我这乡下村妇竟敢斗胆给您写信,浪费您的宝贵时光吧!我也是实出无奈,请多包涵。
“我女天娇在您手下供职已有数月。前不久她来信要我证实您是否是她生父,并追问此段历史。我甚觉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硬着头皮向您乞示?
“有些事我本想今生今世烂到肚子里,最后装进棺材了事的。谁能想到天理难违到底被女儿翻出旧账。我是山野之人,孤陋寡闻。当如何办,请您斟酌。
武冬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