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各退一步的结果是,只能再加上一张睡榻。
“国师莫担心。”千荀祁样子十分恳切,“这早朝并不是天天都要上的,你只需在要上早朝的前一晚来借宿就可以了,朕定然命人将你那睡榻收拾得舒舒服服。”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谈十二点头。
她想要的并不是要保住这皇帝的江山,而是不能容忍它改姓付,绝对不能。所以尽管这皇帝还意图不明,她也不能任着这么发展下去。
她还有些事情要找某些人好好解决一下,在那之前,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还是得先守住。
最近朝堂之上的各路消息已经令她感觉到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国师请吃点心。”
此刻两人正坐在各自的卧榻之上,靠在垫子上,姿态慵懒。
一对奇懒无比的君臣。
案桌上红烛摇曳,旁边备有点心和水酒,谈十二瞧着瞧着,怎么就觉得像那洞房夜烛,不过千荀祁却称此为君臣秉烛夜话,实乃忧国忧民,传出去必定是一番佳话。
十二面上表示同意,心下却暗自腹诽。
凭着对那些八卦国人们的了解,这事若是传将出去,定然会有各式各样的流言出来,届时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会出来。
不过也无所谓。
“不了。”十二摆摆手,她可不想再次变哑巴。
千荀祁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也不勉强。
谈十二望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陛下,请恕臣直言,臣心下觉得,皇上平日里只是装作无所建树的模样,用以迷惑宰相大人的眼线,是也不是?”
千荀祁一双眸子望着她,笑了笑,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听见外面有人轻轻叩门:“皇上,奴婢命人备了些取暖用的褥子,用不用送进去?”
年轻的皇帝对着谈十二微笑,嘴上却道:“多谢,今日不冷,朕与国师都已经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说罢,起身下榻,熄灭了红烛。
那门外的人静静等了片刻,终于离去。
屋子里一片静谧,因为房外悬挂宫灯微弱的光芒照了进来,房间里倒没有漆黑一片。谈十二瞧见千荀祁坐在自己卧榻之上,听得外面声音全无,这才低声唤道:“小牙子,门口伺候着。”
那小太监似乎在门外等了许久,此刻只低低地应了声,便没有了声息。
千荀祁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明日赏你一坛鹿鞭酒。”
小牙子在外面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声音里都透着喜气。
谈十二狐疑道:“小牙子喜欢喝酒吗?”
“不不。”千荀祁笑得有些古怪,“小牙子坚信吃什么补什么。”
吃什么补什么……
谈十二很无语。
小牙子啊,你就算把虎鞭鹿鞭甲鱼鞭都吃了也是于事无补啊。
那边千荀祁在昏暗之中似乎笑了笑,也不点灯,只对着谈十二说道:“国师说得没错,朕的确是在装傻,为的是自保。”
“不是为了这江山天下?”
对面的男子嗤然而笑:“这江山天下于朕又有何意义?国师其实也知晓这宫中所有事宜,那也是在装傻,莫不是也为的是这江山天下?”
谈十二被问住,半晌才道:“皇上圣明,至于这江山天下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千荀祁却也没有追问谈十二的目的为何,只笑道:“国师可知方才那门外的女子为何人?”
“可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燕姬?”
“国师果然聪明,那又可否知道燕城是谁?”
“大将军燕城谁人不知?”
“那国师可知这燕姬与那燕城大将军是何关系?”
谈十二登时心中一凛:“难道竟然是兄妹?”
千荀祁在黑暗之中点头:“正是。”
谈十二登时默然。
世人皆知这燕姬乃是宰相付清远收养的义女,三岁起便收入府中,十岁便已然清丽无双,一双眸子如水,肌肤胜雪,如今已然及笄,容貌天华,端的是名满天下。尤其是,她并不只是空有容貌,还有一手古琴弹奏得无人能及。
付清远初时还未坐上宰相之位时,便着力对燕姬的培养,出门拜访之时必定带此女进献才艺,场场赢得叫好声无数。
绝色少女再配以古琴一张,任谁也不由得赞赏。
到得他坐上宰相之位,除了入宫之外,便不再让燕姬出头露面,但仍然引得无数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纷纷登门拜访,只求能见燕姬一面,欣赏琴艺一番。
而那位燕城将军却是武状元出身,听闻是农家孩子,三年前刚刚及冠,来到都城,打遍全场,拿到武状元。
话说这位燕城将军也是十分出名,便是因为他生得极为英俊,据闻当日他在擂台上挺剑一战,引得无数女子翘首以盼。
后来他的每场比武观众都场场爆满,尤为女子居多。
上荣国人向来喜欢追逐潮流以及八卦名人。
这一男一女两位少年曾经引导了整个国人的导向,他们穿什么衫子,国人也会跟着穿,用什么胭脂水粉,那家店的门槛就会被踩空。因此众多店家挤破了脑袋往宰相府里送自家的商品,只为了这两人能在用过之后到店里来走一遭。
因为这两人都已经被宰相收入府中。
此刻忽然听说这两人是兄妹,谈十二的脑中立刻闪过两人的模样,不得不说,相貌的确非常相似,尤其在美貌这一点上,都是无可比拟的漂亮。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无论如何,国师才是国人心目之中永远的神话,屹立不倒的常青树。
千荀祁叹道:“跟燕姬提亲的人踩踏了门槛,宰相却将她送入宫中来。明知道皇室不能婚庆,便巧借名目说是看朕日子太无聊,便让她进宫来给朕每日奏琴解闷。唉,朕每每看着她垂首抚琴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皇帝呢。”
谈十二点点头,凝视一听,果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拨弄古琴的声音,声音婉转动听,悠扬深远,想来便是那位燕姬姑娘在奏琴“解闷。”
千荀祁的身子往前探了探,窗口的灯光便映在他脸上,谈十二瞧见他一脸更加郁闷的神情说道:“国师,快来帮朕想想法子,若是朕一个把持不住,轻薄了她,这皇室说不定便真得办喜事了。”
谈十二不禁莞尔:“那便办了便是。”
“不可。”千荀祁出乎她意料地迷信,“国师说不能婚庆,那便不能,万一违了天意,那岂不是要惹出祸端来?再说,朕心中已经有人了。”
“哦?”谈十二颇为意外,没想到这皇帝不声不响地看上了那家姑娘,只怕若不是自己从中阻挠,这皇室的婚庆早两年便已经办了,“不知道是那家府上的千金?”
她等了一会儿,看见千荀祁将身子靠了回去,脸上的神情便看不到,半晌才道:“也不是哪家的千金,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就走了,只是……朕一直惦记着她……”
夜半君臣夜谈的内容不是国家机要,却是皇帝的一桩陈旧情事,谈十二只觉得这情景是在令人发嚎,忍住笑继续道:“既然如此,皇上还是莫要太过惦记了。”
她这次话音落了之后,千荀祁却一直没有接话,只是靠在卧榻的软枕上,过了一会儿,谈十二以为他睡着了,便失了谈话的念头,将自己的身子调整到舒服的角度,也准备睡了。
躺了一会儿却睡不着,那古琴声始终不停,谈十二识得这曲子,唤作《故人归来曲》,乃是一位姑娘怀念情郎所作,缠绵悱恻。
她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都是年哲涵的模样,此人一直不回,而那日又失了霄徒子的消息,她此刻真想立刻休书一封,让霄徒子传给师傅,上面写上她再也不扑倒师傅了,只要他回来便可。
师傅啊,你快回来吧,至少帮她收拾下现在的烂摊子……
“这曲子真不错。”她不由自主地低语出声,却不料听见那早应该睡着的皇帝千荀祁接口道:“曲子不错,只是弹琴的人却不够好。”
“嗯?”她别过头去瞧他。
那人在黑暗之中静默无声。
又来了!
她觉得跟这人说话是在是太累了,反射弧简直就是长得无边无际了,于是掉转了身子打算睡觉,却听见千荀祁继续道:“朕见过比燕姬琴艺更好的女子。”
“哦。”她好心地回应道,“那位女子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又没有声音了。
谈十二心中哀叹了一声,恨恨地默念:“混蛋皇帝,小爷我要是再理你就不叫谈十二!”
“……她死了。”
隔壁卧榻上幽幽的声音响起,谈十二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却见这次千荀祁已然躺平了身子,呼吸均匀,昏然入睡。
她慢慢趟回卧榻之上,不远处那首《故人归来曲》还在继续奏着,看来燕姬姑娘果然遵照养父的嘱托,将一手琴艺毫无保留地展现给这皇帝看。
只可惜弹琴的人有意,听琴的人无心。
她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却无法入睡。
谈十二对这《故人归来曲》熟知之极,非但熟知,这曲子根本就是她做的。
犹还记得六岁那年,她正在房中拨弄着古琴,心中惦记着外出未归的三哥和七哥,忽然看见父亲满面喜色地到房里来找她,说有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来访,让她做一首曲子,等两日后那人来府上做客之时,演奏给他听。
那故人乃是回来担任要职,这曲子便可以作为贺礼。
谈家子女很多,身为第一乐师的后人自然是人人皆会乐理,尤其是这位最小的幺女。
谈十二辈分排行最末,琴艺排行却是最高。
她将稚嫩的手掌在古琴上拨弄了一会儿,欣然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凭借着对三哥和七哥的思念,谈十二做出了曲子。
并且,她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