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吗?”妻子在询问洗澡水的温度。
“挺好,”重太郎连回话都显得嫌麻烦。一嫌麻烦,就连多余的话也不愿意多说。
把全身泡在热水里思索事情,这是他的癖好。
他正在思索昨天情死的这对男女。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自杀呢。现在,死者的家属从
东京打来电报,说明就要前来接领遗体,也许真相就可以大白了。报纸说,候补科长佐
山和目前被揭发的××部贪污事件有着重大关系,他死之后,部里的上层人士的处境已
经转危为安。佐山这个人胸襟虽然不开阔,却似乎是个好人。而且,据报纸说,佐山同
阿时关系很深,佐山曾经说过后悔的话。照此看来,佐山显然是为了贪污和女人这两件
事情摆脱不开,才走上以一死求解决之道。不,贪污事件大概是自杀的直接动机,女人
问题大概是火上加油的导火线。
重太郎一边用热水拂面,一边在想“两个人一同乘‘朝风号’列车来到博多站,女
人把佐山留在旅馆里,她到哪里去了呢?佐山是干五号夜晚住进丹波屋旅馆的。从他口
袋里检出来的餐车饭票可以证明,这一天就是到博多的那天,他一个人立刻到旅馆投宿。
这时候,女人就没有露面。从十六号到二十号这五天,佐山住在旅馆里眼巴巴地等那女
人同他联系。这个名叫阿时的女人,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呢?”
重太郎用手中揩了揩面:又想到:“佐山整天足不出户,专等她的联系,显然是事
关重要。二十号晚上八点钟,等了多时的电话终于来了。是个女人声音,大概就是阿时。
可是为什么,电话不找佐山,而专找菅原呢?他化名投宿,两人显然在事先是约定了的。
佐山听了电话,马上出门。当天晚上,就跑到香椎海岸自杀了。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自杀
了。既然是好容易才见面,为什么不慢慢行动呢?”
重太郎想到这里,从浴桶里出来,也不擦肥皂、痴痴地坐在一边,连寒冷也不顾了。
“如果说,连最后高兴一阵的时间都没有了,那就是事态严重,不容再拖,如果有这样
紧关节要的事情,那又是什么呢。提起来,他们连遗书都没有,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自
杀事件都有遗书。大致说来,留有遗书而死的大都是年轻人,中年以上的有很多人不留
遗书。没有遗书的自杀事件,牵涉的问题一定广。佐山也许另有无须留下遗书的道理。
那女人随着男人一道死,也就不留遗书。照此说来,这就是殉情目杀。对,殉情自杀。
可是——”
重太郎突然觉得身上越来越凉,连忙重新钻入浴桶:“可是,餐车饭票只是一个人
的,这一点还不能解开,难道是我多疑?”
妻子在外叫起来了,“喂,你怎么还洗不完呀?”
二
鸟饲重太郎洗完澡,到餐桌旁吃饭。他最喜欢在晚餐时斟上两杯,慢慢地品酒。今
天走了不少地方,身子疲乏,酒就喝得更香了。
妻子正在缝衣服。大红花布非常鲜艳,不用说,这是就要出嫁的女儿的衣裳。妻子
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针尖上了。
“喂,饭,”他放下杯子说道。
“是,”只把手里的活计停了一下,装好饭,又拿起衣服,一边运针,一边等着他
吃完再装饭。
“你也陪我喝杯茶,好不好?”
“不,我不想喝。”妻子答话时,连头都没有抬。重太郎一边用筷子拨饭,一边端
详她的脸。妻子的年龄也不小了。到了这把年纪,连在丈夫吃饭的时候,陪着喝一杯茶
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时候,女儿回来了。满脸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非常兴奋。
“新田先生呢?”妈妈问。女儿脱掉大衣,坐下来说,“送到家门口,就回去了。”
话里带着三分得意。
重太郎放弃了看报的念头,对着女儿问遭,“喂,隅子,你看完电影回来,不同新
田君一道饮杯茶?”
“啊呀,爸爸,这句话间得没头没脑。喝杯茶是常有的。”
“是吗,如果是这种情形呢……”他想着一件什么事情。“譬如吧,新田君肚子饿
了,想吃点东西。偏偏你吃得饱饱的,什么也吃不下去……”
“哪儿有这样的事情。”
“你听着。那时候,新田君说,我现在想吃点东西,你就在外面看看橱窗,等我一
阵罢,你看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个么,”女儿考虑了一阵回答道:“还是一起去餐馆。这没有什么特别。”
“是吗?一起去?要是连茶都不想喝呢?”
“是呀。那时候,只要和新田先生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如果吃不下东西,也要
喝杯咖啡,陪着就是了。”
这话饼得对,做父亲的连声称赞。一直在旁边直着耳朵听着,始终没有讲话的妻子
不觉笑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少讲话,”重太郎端起那杯没有人愿陪他喝的茶,一饮而尽。“为什么一定要
陪着新田君呢?”
“这并不是胃口问题,这是爱情问题。”女儿答道。
“果然不错,对。”重太郎心里说,这句话讲得好,把他心里的事情,一下子点穿
了。这不是胃口问题,这是爱情问题,对,问题就在这里。
火车餐卡的饭票上写明“客人,一位”,使得鸟饲重太郎百思不解,一男一女不远
千里迢迢跑到九州来情死。爱恋的程度自然胜于往常。可是,在火车上,男的到餐卡去
吃饭时,女的却什么也不想吃,连一块去陪着喝一杯咖啡都不愿意,这是人情之常么。
座位是对号座,就是两个人都走开了,也不用担心座位被占。也许是女的小心,特别要
留下照顾行李架上的东西?看来也不像。在重太郎看来,佐山和名叫阿时的女人之间,
一定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正是因为有矛盾,到了博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妙了。女的把佐山留莅旅馆里五
天,自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第五天,她打电话把男的叫出去,就在当天晚上采取了殉
情目杀的行动。阿时这个女人的行动,并不像情死前的感情浓厚的样子,恐怕还有其他
的含义。
不过,并排地躺在香椎海岸的两具尸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情死。这时,
他的两只眼前又浮现出现场的样子,绝对是情死。(想到这里,也许还是自己思疑过多
吧。)
鸟饲重太郎凝视着前面,缓缓地抽着烟,苦思着。
三
第二天,接领两具尸休的人从东京来到福冈。死尸经过最后的解剖,已经安放在医
院的尸房了。
佐山宪一的领尸人是他兄长,四十二三岁,小胡子,胖胖的,很摆架子。他取出某
某银行分行经理的名片,交给警方。
阿时这方面是由她的母亲——六十岁的老太婆,和一个年纪只有二十七八岁,着意
打扮的女人出头领尸。这女人是阿时在赤坂“小雪饭庄”的伙伴,女招待富子。
可是,奇怪的现象出现了。两边的领尸人绝不交谈。不论是在警察署调查室,还是
在医院接待室,双方同在一处很久,都是避开视线。造成这种空气的原因在于佐山这位
做经理的哥哥。他对这两个女人带满恼恨的脸色,始终扳着面孔。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
破口痛骂。这样一来,这两个女人也不敢接近,战战兢兢地躲在一边。
这种情况,在探长听取三人口供的答问中,就更加明显了。
“令第自杀,据阁下推度,有什么原因呢?”
那位分行经理听了这个问题,立刻端着架子回答:
“舍弟这回做的事情,实在让人脸红。自杀的原因,报纸上登载得很多,我对于他
的机关里的事情实在不甚了了。是不是因为贪污事件,为了掩饰上司的过错,一死了之,
我也不清楚。最后一次见面,大约是前三个星期,看他样子很镇静。他平素不爱多言,
所以也没有讲什么特别的事。
“他的妻子三年前亡故,前些日子,我曾经提到要他续娶的事。可是他始终没有再
婚的意思,所以也劝不进去。这件事情一出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个女人。我
弟弟是个老实人,早有亲友们跟我提起,他为女人的事很伤脑筋。可是这个糊涂家伙,
跟我一字不提,真让人生气。尤其使人生气的是,对方竟然是赤坂饭庄的女招待。如果
是个像样的女人,我也就算了,这样的女人,我可看不开。据我看,舍弟从来没有玩女
人的经验,一遇到沾上男人就海誓山盟的那种女人,就被人家玩弄,以至于一起情死.
一定是这女人遇到了不能不死的事情,把舍弟也带上这条路。总而言之,舍弟的一生就
断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了,令人可恨。”
这位经理把仇恨的眼光完全投在女方领尸人的身上。那两个女人既不敢开口,又不
敢抬头望人,只听他声音越来越高,咒骂不绝。
阿时的母亲在探长的问讯下,这样回答。
。,阿时本名桑山秀子。我们全家住在秋田乡下,世代种田,阿时一度出嫁,可是
她没有靠丈夫的运气,离了婚,就到东京宏做工。在‘小雪饭庄,雇用以前,她已经换
过两三家商店。一年也不过给家里来两三封信,过的日子怎样,我也不清楚。除了她之
外,我还有五个孩子,也照顾不到那么多。这次出了事,‘小雪饭匝’打电报通郑我,
这可迂到笆里,可真叫人伤心。”
老婆子一句一停,好容易才把这段话说完。脸上的皱纹比这般年纪的人多得多,眼
角红红的,檬瞳陇眺看不清楚。
“小雪饭庄”的女招待富子,话就两样了。
“阿时同我感情最好,所以“小雪,的老板娘叫我代表大家到这几来。阿时是三年
前到饭庄工作的。招待客人非常周到,客人都喜欢她。话虽如此,她在饭庄之外,似乎
并没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