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蓓岚死了。虽然没有证据,我却几乎敢肯定那就是温建国干的,警察也一定这么认为。可是温建国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林蓓岚死前也多半已经疯了,就算温建国,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不正常。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那是谁都不知道的。
想到这儿,我突然又有了种莫名的忧郁。我以为温建国和林蓓岚已经疯了,可我难道还是正常的么?我每天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在老总跟前唯唯诺诺,赚一点糊口的钱,生命对于我来说也实在是个冗长的负担,我难道还可以自以为是个正常人么?
我叹了口气。外面雨丝密密,到处都是林立的楼房。那些高楼每一幢都几乎一模一样,象一些面目可憎的陌生人。在那些千篇一律的窗子背后,也许有着我不知道的悲伤和欢乐,可是对于我来说,那都一样。
都一样,我只是一个被禁锢在黑暗里的影子而已。
我忧伤地想着,关上窗,把夜雨掩在窗外。关上电脑,房间里越发黑暗,我躺倒在床上,不知为什么,胸口象堵了一块东西,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些没来由的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恍惚中,我又仿佛回到了童年。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也不再真实,那个矮小瘦弱的自己好像也真如同一个影子。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我又来了那个井边。只是今天没有人,井盖被翻在一边。
六 暗夜
没有人。
我想着。我向前走去,地面粗糙而坚硬,虽然我觉得泥土应该是柔软的。寒气从我的脚底不住涌上来,却不觉得难受,反倒有种舒适。
真是个古怪的梦。我打量着四周。因为赤脚走着,连脚背都沾了些泥土,很脏。梦总是矛盾的,既可以不符现实地感到坚硬的泥土,又可以完全符合现实地发现脚脏了。
周围是一些奇怪的植物,仿佛西式花园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一样,足足有两米多高。从植物的空隙间,我可以看到一些造型奇特的建筑,只是这些建筑都像小时候所看到的画片上的图像一样缺乏立体感,更像是贴在暮色中的一些小纸片。
又是一个奇怪的梦。今天会不会看到那个变成黑色的老头子么?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笑。
走在梦中,周围也没有一个人,第一次还有点恐怖,但现在是第二次了,倒让我觉得自在,不时感到有小石子硌着我的脚底,但没有一点痛楚。冰冷的地面,似乎就如同一幅厚厚的地毯。
慢慢地走着,看着那些植物随着我移动。在梦中,我穿得很单薄,但并不觉得冷。我沿着路向前走着,心头十分平静,但又好像有谁在前面等着我,只有我知道。
前面。是的,前面。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像人的抽泣声。很低,也很凄楚,一定又是一只在冬天叫春的猫了。我茫然地看着四周,正想看看这个梦中到底还会发生什么,就如同爱丽斯跟随着白兔子进了地洞一样。
“你是谁?”
一个女人惊恐万状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然响了起来。这声音太突然了,也太不现实了。我没有回答,只是漠然地看着前面。天很暗,什么都看不清,同样,我也无法知道自己还会梦见什么。我努力睁大眼睛,不知道把瞳孔放大点在梦中是否有用。
正在我努力想要看清,可眼前仍然如同蒙着一层雾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一个女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方才我听到的是个女子的声音。她穿得同样不符合季节地单薄,跟我一样,看来梦中的确不考虑季节的。只是她的脸在黑暗中出奇地清晰,我却不知道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浓装艳抹的脸。我想说,但嘴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
“你到底是谁?”
这个女子在发抖。也许在梦中,我是个很恐怖的人吧,和现实中完全相反。我咧开嘴,笑了笑,但也知道她一定看不到的。
“不……不要吓我了,你……你快让开……”
她用一点既像哀求,又似威胁的声音说着,畏畏缩缩的,一个身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她的衣服比我多了没多少,肩头有一个破口。
恐怖片。而且是一部国产的拙劣恐怖片。我马上知道我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个场景了。这个女子慌张失措,完全是国产恐怖片中那种夸张到可笑的表演。这个场景在那电影里是女主角看到扮鬼的反面人物时的反应,没想到我会在梦里演起了一部电影。只是我该如何回答?那电影太拙劣了,连台词都无法让人记得。
我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向前摸去。
当我满心以为会摸到空气,或者摸到我的枕头与被褥的时候,但我摸到的却是一个带着暖意的女人身体。即使是摸到一条毒蛇也不会让我如此害怕,我猛地跳了起来,声音发抖地道:“你……你是谁?”
我的声音和往常不同,也有点变形。她突然“啊”了一声,猛地在我手上一打,从我身边冲了过去。冰冷而清澈的空气被她冲开了,只留下一股不太好闻的香水味,带起了一些小小的气流,那种味道就随着气流在我身体周围盘旋。
我的手上有点火辣辣的疼,可能被这个女子抓了一把,皮肤也有点抓破了。我转过头,那个女子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已经冲到了路灯下。路灯光雪片一般洒在她身上,使得她身周有种不切实的光晕。
天啊。我想着。天啊天啊。
这是个噩梦吧。我伸过手来,看着自己手上。很奇怪,虽然感到疼,但我的手中只有几条白痕,根本没有血迹。刚才这个女子虽然指甲尖利,但似乎根本抓不破我的皮肤。
她怕我么?可即使怕我,她却猫一样抓伤了我。我看着她逃走的路,仍然迷惑不解。虽然梦是没有理性可言的,但这个梦也太没有理性了。
也许,仍然该向前走去么?
我看着前面。这条路静静地展开,伸向很远的地方,只相隔了不长的一段距离就看不到了。那里有什么?对于一个梦来说,不论出现什么都是毫不意外的,可是我仍然感到恐惧。
是的,恐惧。那只是简单的,对未知世界的恐惧,象一个小孩在迷路时,仍然一条陌生的巷子都会让他害怕。
我小心地向前走去。光着脚踩在冰冷的路面上,仿佛踩着一层冰。这个季节现在已经不太会下雨了,可是气温仍然很低,寒冷细针一样扎在我的皮肤上,可是我却麻木了一般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正是梦境的特征吧。我想着,慢慢向前走去。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低,象是一个人在极端寂寞时发出的啜泣。我以一种只有噩梦中才会有的慢速向前走着。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我看到了一个更加黑暗的影子。
说不上是野兽还是个人。在黑暗中,一切都相去无几,可是我总觉得那象是一匹斑马,因为在那个影子身上布满了隐约的斑驳条纹。
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的吧?我有些发呆地看着。风停了,一片死寂,脚下的寒意越来越浓,像踩着一块冰,可是我光光的脚底却仍然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
会是猛兽么?如同恐怖片里常见的镜头,当我想要看得仔细些时,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狰狞的异兽来。可是,我仍然向前走了一步。
啜泣声更轻了。像檐前的雨滴,若有若无。
——是你?
黑暗中,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是一个人声,有些变形,但仍然可以听得清楚,确实是人的声音。
“你是谁?”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我的声音同样空洞而虚无,象是从一个深深的井里发出来的。
——真的是你啊。
那个声音远了一些,带着些期待。我拼命地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人,然而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认识我?”
——原来你和我是一样。
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笑。我突然有种不快,道:“你到底是谁?”
向一个梦中的人物追问,这种行为的确很蠢。也许,他可能是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任何人,然而我还是很愚蠢地问了出来。
灌木丛里发出了一阵细碎的摩擦声,他可能在不住地退去。我又向前走了一步,本来以为在梦中,这些阻挡都是不存在的,然而一些短枝却刺痛了我的皮肤。我站住了,大声道:“喂,你到底是谁?”
他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只是,这笑声中似乎带着些嘲弄。
——你不知道你是谁么?
梦中的人也会说出这种富涵哲学意味的话么?“我是谁”,这个问题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想过。那一年秋天,我的伯父去世了,那年我还是个小学生。参加了葬礼回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我独自站在穿衣镜前,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就想到这个问题。“我”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叫“秦成康”的人,现在还是一个小学生,慢慢地,他会长大,生、老、病、死,最后也会入土为安,这个人和“我”有关系么?如果秦成康是我,那现在在想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仿佛一个黑洞,在我那时单纯的脑子里纠缠了很久。直到现在,我仍然在怀疑自己不是不存在,也许,秦成康是一个人,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读小学,读中学,读大学,然后背井离乡,来到另外一个地方工作,为生活奔忙而已。那这个“我”究竟是谁?
我默默地不说话。那个人也没有说话,黑暗中,我又听到了那种啜泣声。
“你在哭?”
我鼓足勇气,终于又说了一句。在这个噩梦中,只有说话才能让我不再迷失自己。我刚说完,那种啜泣声又停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笑。
——我倒是想哭。
他低声说着,在黑暗中,我看到灌木丛里出现了一张黑色的脸。这张脸几乎要融入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