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轻,可能是怕阿嬷听到。我却有点迟疑,如果她是个美女的话,这话自然让人心襟动摇,可是一看到她的样子,我就不觉得这是件乐事。但她的话里充满了期待,我不忍心推辞,咬了咬牙,道:〃好吧。〃
我躺下后,她吹灭了灯,也脱掉外套钻了进来。可是和我想的不同,她只是蜷着身子缩在我身边,很快地沉入了梦乡。尽管她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但是她那种年纪的少女一样,我仍能嗅到她身体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她那种坦然的态度,可能也根本没想过我会有什么不轨吧。
我的手揽住了她的肩头,她穿着一件白布背心,布是麻纱的,有点粗糙,和她光滑的肩膀完全不一样。天很冷,她的皮肤也带着点寒意,我揽住她时她也许觉得很是舒服,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又不动了。
因为脑子里仍然浮现着她的样子,所以我根本没有半点性欲。其实就算她长得很美,在这种象一泓冰泉一样清冽的单纯感觉中,我想自己也不会产生性欲。我想起了小时候读的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中最后那一段描写,在黑暗中,头像化成清水一样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仿佛就有这种感觉。
猛然间,我睁大了眼。尽管什么都看不到,我也知道头顶是那幢破旧的屋顶,在那些横七竖八的狰狞柱子下,一个丑陋无比的少女躺在我怀里,带着少女才有的体香。这确实不象真的,更象是王尔德笔下的充满异国情调的故事。可是,我居然忘了我睡着了会做梦!
不由自主地,我浑身都开始发抖。
〃你怕黑么?〃
耳边,突然响起紫岚的声音。
十三开井
她在我耳边轻轻说着,呼吸让我耳边也痒苏苏的。虽然谈不上吹气如兰,但是她的嘴里倒也没有难闻的味道。
〃不怕。〃我有些想笑,按下心头的悸动。不论她长得有多难看,仍然是个女孩子。
〃我以前很怕。〃她咂了下嘴,心满意足地说道,〃天一黑我就怕。〃
我笑了:〃有什么可怕的,你多大了,还怕黑。〃
她年纪虽然不会太大,长得也丑,但还是发育了的,她被我揽着的肩头也很柔和,明显是女人而不是女孩的身体。她又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话,我没有听清,刚想问一句,从一边她阿嬷的床上传来了翻身的声音,我吓得没敢再说。等那边静下来,她已经睡着了。
她说的是什么?我拼命回忆着。她说的,似乎就是〃夜王〃这两个字。这两个字都是常用字,可组合在一起却不成词语。我看了看她的样子,黑暗中她睡得很香,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睡意一阵阵袭来,然而我不敢再睡到她身边,小心地爬起来,下了床。
那个梦……
那天,我梦见自己再一次光着脚走在路上,细雨冰冷彻骨,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看到自己木然地走着,就像我曾见过的温建国一样走着。我看到自己在追赶着一条野狗,平时缺乏锻炼的身体却以出乎意料的敏捷地狂奔,直到将那头野狗按在地上,用牙拼命撕咬着,滚烫的鲜血流进喉咙里,像一些粗糙的粉尘。当我终于感到饱足的时候,我醒了。
可是,我终于发现,自己光着脚站在一片灌木丛里,手上拿着一条已经被撕扯成碎片的野狗。在我的嘴里,那些血还是像活物一般奔涌,从嘴里淌出来。
我并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温建国的痛苦。温建国一定也和我一样,曾经被嗜血的欲望折磨得不成人形,在每个夜晚,如同孤魂野鬼一般走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窥测着过路的行人。这样的痛苦终于让他发了疯,而我呢?我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发疯?
从那一天起,我每次睡觉都要把自己绑起来。
我摸出了烟。因为被雨淋过,烟已经潮了,有股臭味,只是现在我并不在乎,我需要用尼古丁来麻醉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都留在肺部,过了一阵才吐出来。烟气刺激着每一个细胞,仅有的一点睡意也被驱走了。月亮明晃晃地耀眼,照在人身上,几乎有股寒意。在这种偏僻的乡下,月亮也显得特别大。
我在门边坐了下来。冰凉的石板,坐上去时也感到寒气刺骨。刚抽了半支烟,我忽然听得身后有声音,回过头看了看,却是紫岚。她披上衣服,诧异地看着我。我道:〃你怎么不睡了?〃
紫岚看着我,打量了我一下,慢慢道:〃阿康,你怎么不睡?〃
我苦笑了一下,道:〃睡不着。〃
〃你已经很困了!〃
我有些尴尬,先前哈欠前天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我说睡不着自然是假话。可是她知道我其实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么?我又吸了口烟,没再说什么。
紫岚坐到我身后的门槛上,小声道:〃阿康,你是哪个乡的人?〃
我道:〃远着呢,差不多有上千里外的一个地方。〃
她怔了怔,道:〃你不是这儿人?〃
我也怔住了,扭过头看着她:〃怎么会这么想?〃
〃刚才你说过几句话明明就是这儿的土话,阿嬷都能听懂。她从来没出过村子,外面的话什么都听不懂的。〃
我倒叹一口凉气,不知道该说什么。紫岚的阿嬷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可是紫岚却说我会说这儿的方言,这怎么可能?我呆呆地坐着,喃喃道:〃真的么?〃
〃真的。刚才你问柳文渊几岁那句就是这儿的土话,我听你说出这儿的土话来,也吓了一跳呢。〃
湘西一带因为少数民族多,方言特别难懂,可是湖南一带的方言虽然大多相似,不象有些地方是十里不同音。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在湖南北边,从小也不说方言,现在更是全都忘光了,也许在记忆中还保留着一两句吧。我不敢再去多想,只是勉强笑了笑,道:〃大概这句是一样的,我老家也是湖南。不过很早就出去了。现在,连住过的是哪个地方都不知道了。〃
〃外面好么?〃
我茫然地摇摇头,道:〃也说不上好。大城市里全是人挤人,吵得很,我也不喜欢,小镇上也乱。就是高房子多一些,其实这儿要是开发出来,也会成为景点,大老远的人都会来的。〃
她叹了口气,道:〃我可真想去看看,我连村子都出去过。〃
我笑了:〃可以去啊,要是你有空,我带你沅陵看看好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忧伤,道:〃柳文渊说过的,我们都不能出村子。〃
〃为什么?〃我突然对那个没见过的柳文渊很没好感,〃真是笑话,就算他是村长,也不能管着你们不让你们出去啊。〃
紫岚睁大了眼,仿佛听到什么可怕的话似地,局促地道:〃可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要是到外面,都活不了的,阿保他们家就是这样。〃
阿保!这个名字在温建国那篇文中也出现过,就是掉进了井里,被金佛砸死的那个。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真的有阿保这个人?〃
紫岚有点害羞地抽出她的手,道:〃是啊。你认识他?对了,你跟九哥买过古董吧?〃
九哥又是谁?我怔了怔,不知怎么又冒出个九哥来。紫岚也看出我的诧异,道:〃九哥就是阿保的爸爸。〃
〃你的辈份还挺高。〃我讪笑了笑。乡村里经常这样,一个村子全都沾亲带故,时间久了,小辈比长辈年纪大,那是常事。这个九哥就一定是温建国说的那个死在井前的老人了,不知为什么,我浑身都开始发抖,轻声道:〃他们是不是死了?〃
紫岚看了我一眼,奇怪地道:〃你这个人真奇怪,怎么会知道的?柳文渊说他们到了外面,就死了,九嫂还哭了好几天呢。〃
〃他是怎么死的?〃
紫岚有点迟疑,可是看着我急切的样子,嚅嚅道:〃柳文渊说,射工村的人要是到了外面,夜王就会吃掉他们,所以谁也不能出去。〃
夜王!又是这两个字。我道:〃夜王究竟是什么?〃
我刚说出口,紫岚的脸一下子变得白了。她的皮肤原本很黑,这时却成了灰色。她急急地道:〃不要说!柳文渊说的,夜王是不能说的!〃
这个柳文渊,大概真的在用迷信控制村民了。我道:〃紫岚,你不用怕,夜王这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一定是柳文渊在骗你们,他一定要你们年年给夜王献东西,其实都归他自己了。〃
紫岚却茫然地看着我,道:〃没有啊,每年夜王井只开一次,也只扔一口猪进去,柳文渊自己什么也不要,他家里也不太好,两个儿子都是呆子。〃
如果这样子的话,柳文渊就并不是那种用迷信来诈骗钱财的骗子了,恐怕是个真的偏执的信徒。我叹了口气,道:〃就算他自己不要,可夜王有谁见过?〃
紫岚的脸色方才已经恢复了许多,这时突然又变得白了。她看了看外面,夜已深了,只是零星虫声,清清冷冷的,偶尔响上两三句。她凑到我耳边,很小声地道:〃阿康,我告诉你,夜王真的有的,我看到过!〃
她说得如此郑重,也不像在说谎。我道:〃你真看到过?〃
〃好多年前了。那时有一年突然来了很多汽车,一个穿得很漂亮的男人到村子里来找柳文渊,〃她说到这儿,又看了看四周,忽然将声音又放低了许多,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她这时的样子和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没什么不同,虽然她也不算很小的小女孩了。尽管她样子不好看,可是这副神态却很有几分可爱。我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忍住笑,道:〃好的,我不说,你说下去吧。〃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好像不是布的,挺得跟……跟水一样。〃她想了想才说出这么个比喻,大概在她的意识中,只有水面才可以和笔挺的衣料做对比,尽管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她咽了口唾沫,又道:〃他还给我带了些糖来,很甜,黑黑软软的,放进嘴里就化了,很好吃的。〃说着还舔了舔舌头,似乎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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