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于冲撞,做成犀牛角般狭长的形状,顶端包裹铁皮。船头和船尾各架着一张巨弩,就像一头在水面奔腾的猛虎,露出锋利的爪牙。
艨艟!程宗扬脱口而出,接着又迟疑起来。在他想像中,艨艟应该是一种巨舰,但眼前的艨艟舰除了蒙着牛皮,体积与斗舰相差并不大。
不错,正是艨艟!萧遥逸道:艨艟以生牛革遍蒙船体,不惧矢石,破舟覆师,无往不利,堪称水上铁骑。
快舟进入水师舰队的阵列,在艨艟斗舰的缝隙间穿行。船只都以鼓声为号,指挥棹手划桨,只听四面都是隆隆鼓声,犹如惊雷。忽然一片乌云般的阴影遮断阳光,天空顿时暗了下来。
程宗扬回过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巨大墨字:飞云。
眼前的巨舰足有四、五丈高,分为三层,船上城堞森严,木墙高深,如同一座巨大的水上城池。仅船舷伸出的桨棹就有三层,毎一层数量都超过五十枝,伴随着隆隆鼓声,成排的桨棹每一次划动都带起漫天水花,宛如暴雨滂沱。
半空中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程宗扬抬起头,看着这个时代航母级的巨型楼船,难以置信地叫道:哪儿来的马?
萧遥逸道:飞云舰有一支骑兵,只有一百多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咽了口唾沫,怪不得徐敖能调来骑兵呢。舰上专门设有攻战的铁骑,这楼船是把一座城池搬到船上。
这是飞云,萧遥逸指着右翼另一艘巨舰道:那边的是盖海,都是二层楼船。这是小的,石头城大营的大舰五牙、赤楼、帛兰都是五层楼船,最大的帅舰余皇高十丈,足有九层,可载士卒三千人,在水上绝无敌手。
程宗扬脖子都酸了,仍没看到能在舰上奔驰的骑兵,他嘟囔道:弄得像城池一样干嘛?好看吗?
萧遥逸笑道:说它是水上城池,一点都不夸张。除了骑兵,上面还有守城用的擂木、滚石、铁刺。接敌之际,矢石激射如雨,寻常船只不等靠近便被击沉了。
那个呢?程宗扬指着楼船上六枝长近四丈,吊臂一样斜举的长杆问道。
那是拍杆。萧遥逸道:前面悬的巨石重逾千斤。即便是艨艟,最多也只能承受拍杆一击。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所有的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同时鼓声大震,已经摆好阵列的舰队猛然提高速度。浪花飞溅,鼓声四起,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杀机弥漫,笼罩着战争气息。
前面的御舟上,那四名桨手都被萧遥逸折腾一夜,然后又一鼓作气划出数里,这会儿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远处一片礁群被芦苇环绕,散落在方圆数里的湖面上。这种礁群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但御舟却径直朝礁群驶去。
如果御舟冒险从芦苇间穿过,这样狭窄的水路,不仅追逐的楼船,连较小的艨艟斗舰也难以通行,只能绕道,御舟就有机会摆脱追击。
船体狭小的走舸缓缓越过斗舰士卒林立的舰身,盯紧仓皇逃窗的御舟,就像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苍狼,随时等待着张开獠牙,刺穿猎物的咽喉。
礁岛后方数里的湖面上突然驶出一艘宽阔的画舫。那艘画舫是由两条船只并在一起,比寻常船只宽了一倍。舫上的建筑足有三层,虽然比不上楼船气势宏伟,但船篷两端挑起如同蕉叶,结构精巧至极。
舫上朱栏翠幕就像世家贵族用来游湖览景的私舫。舫内人影穿梭不绝,远远能看到最上面一层的精阁中,数十名宽衣缚带的贵族正在宴饮吟诵,如同神仙中人。正在疾驶的御舟立刻转向,加速驶向画舫。萧遥逸眉峰一挑:王茂弘!
不只吧,我看到徐老爷子了。程宗扬眯着眼道:旁边那个是谁?
哪个?
那个,五十多岁年纪,正在说话的。看起来很有气质那个。
萧遥逸低骂一声,然后道:那是谢太傅。
程宗扬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神清气朗啊。咦?那是王处仲?
王丞相、谢太傅、王侍中、周仆射、徐司空、桓大司马、王驸马个一个数着,语带讽刺地说道:江左名士重臣济济一堂啊。
第五章§争锋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谢太傅依在茵席上,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咏吟道: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王茂弘点着头,慢吞吞道:这是太傅作的兰亭吧?好诗啊。
谢太傅叹道:出仕多年,诗文都荒废了。要说好句,郭璞的『林无静树,川无停流』两句,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某每读此文便觉形超神越。
旁边一个文士抚掌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果然是好句!
众人连连点头,称美不已。
远处的战船鼓声隐隐传来,席间一阵骚动。王茂弘看了一眼,手中把玩一柄玉如意,漫不经心地朝王子猷道:五郎,今日有水军习练?
那位禁军骑兵参军摸着脸颊,寻思良久才道:湖上秋色正佳,这些士卒许是踏秋而来吧。
旁边几个听他说得荒唐,禁不住要笑,偏王茂弘听得认真,又把笑声吞了回去。
王茂弘道:我这眼睛也不济事了,太傅瞧瞧,是哪位带的士卒?
谢太傅从容道:旗号的萧字,似是少陵萧侯。
王茂弘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吩咐从人道:难得萧侯有心,请他过来一叙吧。
随从领命退去。众人猛然见到水师出现,多少有些紧张,此时见王丞相、谢太傅谈锋如常,于是放下心事,重又喧闹起来。
谢万石也在坐,他自从丢了镇东将军大印就在家闭门思过,这会儿强打精神说道:山川有秀色,举座多贤者。
周仆射冷哼一声:风景虽佳,奈何不得其主。
此言一出,喧闹的席间气氛顿时一僵。
须髯满面的桓大司马丢下手里的葡萄:在座的都是国之栋梁,桓某便直说了吧。当今陛下昏浊溃乱,动违礼度,了无人君之相!宫里的传言诸位想必也听过。陛下阳萎不能人道,又信任内宠,竟然把几个未净身的小崽子收进宫里,冒充内宦。
司空徐度坐在一旁,自顾自举觥痛饮。侍中王文度变色道:桓大司马!宫闱之事,非人臣所宜言!
桓大司马一句话顶了回来:人主无私事!陛下宠信内宦,荒唐无行,外界多有传言,那些贱役竟在宫内与妃嫔交奸为戏!做出这等丑事,陛下怎可再奉守社稷,敬承宗庙!
旁边有人应声道:贵妃孟氏产子,群臣都上了贺表,却连孟氏自己也不知道是与何人受奸成孕,生的竟是个杂种!
还有贵妃田氏!与小太监同睡一榻,形同夫妻。有人窥见那些小太监都是未净过身的,宫闱之内,秽声百出!
宫中一岁购媚药数千贯,传闻宫人不肯行奸者,尽被灌入媚药,行奸后再乱棍打死。
帝位有德者居之!陛下既然失德,自当退位!由群臣推立新帝!
陛下不能人道,以内宠之子冒充己子,一旦孽种继位,不仅令祖宗蒙羞,更动移皇基!吾等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有人嚷道:陛下当废!推立新帝!
一年来,晋帝始终不曾露面,宫外流言四起,朝中早已群情汹涌,这时桓大司马当先揭破,顿时都爆发出来。
侍中王文度和谢万石坚称传言不可信,谢太傅抱膝而坐,神情自若;徐度自饮自食,一言不发;桓大司马与周仆射力主推立新帝。众人都是朝中重臣,此时却吵嚷不休,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一片混乱中,一直唯唯否否老好人一样的王茂弘突然张开眼睛,砰的一声,将那柄玉如意在案上击得粉碎,厉声喝道:我等身为朝中大臣!自当齐心戮力王室,何至于口出废立!
众人极少见过王茂弘发脾气,此时被他一喝,连一向自视极高的桓大司马都哑了。
御舟与画舫还有两里远近,中间隔着一片芦苇丛生的浅滩。
古冥隐盯着舫上一个身影,然后回头看去。后面几条走舸驶出阵列,像脱缰的野马般冲波而来,但距离尚远,御舟有足够的时间与画舫会合。古冥隐微微松了口气,尖声道: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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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忽然分开,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宛如飞舞的蛟龙,从宁静的湖面下蓦然飞出。
狂猛刀势如同破竹,将御舟拦腰斩为两截。
长刀从船身中段斩过,一名黑衣汉子躲闪不及,手臂被刀锋斩去半截,捧着断臂发出惨叫。古冥隐所在船头去势不止,向前冲出丈余,船尾在湖面上打了个转,朝断口倾斜过去。
竹篾编织的船篷被刀气掀开,四散飞舞,暴露在阳光下的晋帝像木偶一样晃动一下,沿着倾斜船身滑入水中。旁边披着布衣的太后身体一颠,额角撞在船沿上,几乎昏厥。
湖面被刀风掀起尺许高的水浪,突如其来的袭击使舟上众人骇然变色。那柄长刀刃长五尺,刀上镂刻的青龙须爪飞扬,阳光一照彷佛要从刀上跃然飞出,中空的刀柄握在一只素白手掌中。
云丹琉从水中跃出,身上的银甲却没有沾上丝毫水迹。她鬈曲的发梢贴在雪白面颊上,微蓝瞳孔透出逼人光彩。
云丹琉一刀斩断船身,没有理会落水的晋帝便腾身而起,偃月刀溅开无数水花,朝船头的古冥隐攻去。
船上人被分成两半,相隔丈许。古冥隐和两名黑衣汉子在前,断臂的黑衣汉子和一名同伴在后,旁边是晋帝、周太后和一名小太监。古冥隐双手拢在袖中,这时双臂一振,枯痩手爪破袖而出,尖啸着迎向云丹琉的长刀。
铛的一声,古冥隐爪尖叩在偃月刀的刀脊上,一股黑气随即沿着刀锋如妖蛇般游上刀锷。
云丹琉长刀一摆,黑气被她劲气震开,游丝般消散无痕。古冥隐这一着只是试探,云丹琉劲气一出,他目中顿时妖光大盛,撮唇尖啸一声,身上缭绕的黑气蓦然化成一具人形粘髅,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腰身一折,踏在一块礁石上,接着长刀劈出。白色的芦花漫天飞起,狂猛刀气将人形粘髅阻在丈许之外。
那具人形骷髅妖爪一展,丈许内的芦苇彷佛被冻结一样,连细长的苇叶也不再摇摆。云丹琉身上的银甲凝出一层白蒙蒙的薄霜,裸露的皮肤像被冻裂般一阵脆痛。如果不是丽日中天,将古冥隐幽冥邪术的力量克制在最低,云丹琉当即吃上大亏。
娇叱声中,云丹琉双手握住粗长的刀柄再次攻出。她刀法全是攻势,如同怒涨海潮一浪高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