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在江州立下营寨,重重围困,十日前已经开始攻城,哪里是借道!
王文度又朝王茂弘一揖道:王丞相!江州虽小,也是我大晋土地,岂可容宋军放肆?此事关乎朝廷体面,请丞相三思!
唔唔……王茂弘连连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认可。
谢太传一览而过,随手把文书递给周仆射。周伯仁一下子没有接住,王文度抢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十万!
谢太传安慰道:匪寇不过千余,宋军剿过匪便罢了。
王文度拿的是宋国的国书。因为晋帝重病,无法上朝,政事都由丞相处置,因此朝中重臣一大早都聚在丞相府中。
书上写着宋军借道江州,不意遭遇匪寇,死了一名都指挥使,如今正在剿匪,请晋国予以谅解。
看到谢太传从容的样子,王文度暗自惭愧,自己气度终究还是有所不及。
他镇静了一下,勉强道:萧侯坐镇江宁,哪里会有匪寇?即便有匪寇,以萧侯的勇武,举手便平定了,何必由宋军越俎代庖?
玄武湖之战,桓大司马虽然在王谢两家的压力下选择观望,但与萧道凌交情菲浅,闻言当即道:萧侯手里哪里有兵?
王文度掷下文书,冷眼道:大司马不必诳我!萧侯当日离开建康,至少从石头城水师大营带走了万名精兵,难道面对千余匪寇便束手无策?
莫吵,莫吵。王茂弘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少陵侯在宁州,以他的部曲,能守住大江便不错了。至于江州的匪寇便交给宋军去操心吧。
王文度叫道:丞相!
谢太传劝道:由于江州匪患,百姓都已迁到宁州,如今少陵侯麾下并无兵丁,只有万余部曲。因此丞相已命幼度带北府兵前去,以保宁州无忧。晋宋两国向来交好,清除边境的匪寇未必是我大晋一家的事。况且宋国贾太师书中已经说过,清剿江州匪寇之后,江州城池房舍都由宋国重建,更不敢占我晋国尺寸土地。
王文度出身世家,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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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传这番话有几重意思,其一是只承认少陵侯手下是部曲,也就是依附于主人的家兵和私兵,而不是朝廷募集的正式军队。其二是北府兵的动向,说是保宁州无忧,实际是控制形势。第三层意思则是暗示毁掉江州城也在所不惜。
王文度终于明白,王丞相和谢太传对宋军的入境毫不在意,竟然腾出江州的土地让宋军与匪寇厮杀。
震惊之余,王文度脱口道:那伙匪寇究竟是何人?
还能有谁?
说话的却是周仆射,他一口饮尽樽中美酒,然后呼了口气。岳武穆,星月湖余孽。
砰的一声,王文度肘边的小几跌落在地。
程宗扬从浮凌江上岸,江畔已经有马车等候,车夫戴着斗笠,看起来有些面熟。
程宗扬也没在意,把被褥裹着的贱人塞到车里,自己乘了匹马,返回城中。
已经过了申时,程记粮铺还未打烊,门前的水牌上标着每石四百铜铢的价格。
阶下停着几辆载满粮食的大车,祁远正和一名客人在店内商讨价钱。
程宗扬朝他作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谈生意,自己从侧门进院子。
院内堆着新购来的粮食。易彪正在看守放钱的仓房,他拉了条长凳坐在门前,见到程宗扬只是点头致意,报了平安,并没有起身。
秦桧迎出来道:原以为公子昨日就回来,却等到今日。
程宗扬边走边道:路上长伯跟我说了。王团练那边情形不好?现在是什么说法?
秦桧苦笑道:正是没有说法,在下才觉得事态不妙。王少爷自家不慎烧着衣服,又被家仆泼上灯油才酿成大祸,此事香竹寺大门前几百人都看得清楚,王团练自然无法委过公子。但王少爷出事的由头却是公子身边的那位美婢,王团练明面上无法委过,暗中迁怒定是少不了的……说着,秦桧住了口。
程宗扬瞧出异样。怎么?他想找我麻烦?
我私下找过王团练的管家打听,他言语中透露,王团练知道是少爷调戏公子的美婢才出事,在家里大发雷霆。
朝王少爷发火?
秦桧摇了摇头。是朝公子发火。那管家说,为了一个奴婢酿成这等祸事,直接打杀了便是,公子如此护短,好不晓事。公子若不舍得杀就送到府中伺候少爷,事平了再还给公子。
程宗扬火冒三丈。放屁!
秦桧从容道:在下知道公子定是不肯的。昨日开市,我找牙人买了两名出色的婢女,公子明日赴宴,我便把人送去。
程宗扬暗道:不如把卓贱人送给他!凭卓贱人的手段,要不了两日就弄死那小子!但这事程宗扬只是想想,也没有当真。
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王团练若是接了,往后两不招惹,拉他下水的事不用再提了。
是。秦桧顿了顿,然后道:还有件事,孟团长派了人来。
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秦桧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是鹏翼社的车马行到筠州开了分号,昨日才租下铺面,来了十几个人。
来的是谁?
那名车夫走进来,摘下斗笠。程宗扬看了半晌,才从他眉眼的轮廓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叫道:俞子元!怎么是你!
程少校。俞子元行过礼,笑道:在下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
什么时候化妆成个娘儿们让我认不出来,那才叫本事呢。程宗扬笑道:江州那边恨不得一个人切成两个使,孟老大怎么舍得派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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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就我一个,其余的都是从其他分社调来的兄弟。俞子元笑道:如今筠州生意好,换了筠州车马行的招牌来赚几个钱。
程宗扬一听就明白,鹏翼社被宋国盯上,社里的星月湖旧部大都去了江州。
孟非卿怕自己的人手不够用,暗中派人来,换了名字在筠州开分社,一是方便自己行事,其次也是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如果在以前,自己会觉得孟老大过于小心,现在自己与云家安排的王团练结仇,倒要佩服孟非卿的谨慎。
有了这些得力的臂助,自己更多几分底气,即使与王团练翻脸,自己抱着金铢逃命,谏他们也追不上。
店铺本来只够五、六人居住,自己房里已经有了小紫和梦娘。这会儿又多了卓云君和申婉盈,哪里还有住处?
申婉盈还好说,卓云君那贱人却是时刻不容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绝对不能把她放在外面。
眼下不是找房子的时候,程宗扬便让她们两个打地铺,又在房内拉了道帘子。
不是把她们两个隔开,而是避免被外面看到。
秦桧买的两名美婢留在牙人处,准备明天赴宴时直接带去。程宗扬打定主意没有去看,免得见了心软。如果因为王团练而坏了自己的大事,江州之战再拖延下去,死伤的都是自己的弟兄。孰重孰轻,自己还是清楚的。
吃过晚饭,程宗扬坐下来开始看这两天的帐簿。城南的粥棚和知州滕甫的赞许,给自己带来不少方便。
筠州人都知道程记粮铺的东家仁义,收粮价格比别处高出许多,买粮又是施粥行善的好事,已有几个大户人家来卖粮,这两日收了近三千石。
院子里堆的粮食不是来不及入库,而是库房已经满了,只能堆在院子里。
这三千石粮食都是按四百铜铢的价格收的,一共用了近六百金铢。
最大的一笔开销则是日昌行老板周铭业的一万石粮食。
原本说好三万五千银铢,十日之内再加一成;周铭业为了挣这一成利润,只怕年都没过,昨天传来消息说是备好了货,只等搬运。至于价格,以金铢结帐的话,只收一千九百枚。
程宗扬用笔杆掏了掏耳朵。手里一下子有了近两万石粮,用去近三千金铢。
这两万石粮食折一千多吨,若是全搬到粮铺,大家只好睡在粮食上了。要是直接从浮凌江运走又太过招摇,必须想个办法掩人耳目才好。
因为房间不够,自己只好找一间库房当作办公室。比起自己以前待过的现代化办公室,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库房显得很寒酸,充作座椅的木箱也远远不如皮革座椅舒适。
但一想到屁股下坐着足足二百公斤的黄金,程宗扬觉得特别安心——单是分量就压倒世上任何一张豪华座椅,实在太奢侈了。
至于房间另外一角的箱子里则装着一批从江州带来的烟花。一是金铢,一是烟花,能不能在筠州打开局面就看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了。
程宗扬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灯芯,正思索间,院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
程宗扬停下笔杆,听着冯源趿了鞋子,踢踢哒哒地跑过去,拉开门就是一句:无量天尊!接着道:喂,师太,这儿是我们道家的地盘,你若想化缘,一来天晚了,二来你也敲错门了。
程宗扬莞尔而笑。各大宗门都以道家自居,冯源法术不怎么样,他们平山宗也没沾道家什么光,维护道家的利益却是不遗余力。
那尼姑也不生气,柔声道:贫尼自香竹寺来,欲见你家主人。
听到香竹寺,程宗扬心里不禁暗暗叫糟。自己偷了根竹子,竟然被失主找上门了。
冯源道:我家公子不信这个。别以为我们程头儿设棚施粥是你们的功劳,我们程头儿那是天生的心善,跟你们佛家没关系。你知道平山宗吧?你知道今天在粥棚掌勺分饭的就是我们平山宗的大法师吗?你知道……
我与程公子乃是旧识。
一句话把冯源的滔滔不绝堵了回去。过了会儿,冯源道:程头儿,外面有个尼姑说是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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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叹口气,搁下笔,先揉了揉脸,弄出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才出门。
一名四十多岁的尼姑立在门外,她眉眼柔和,头上戴着尼帽,手拿拂尘,胸前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木料。
程宗扬看到自己在观音堂撞上的年轻尼姑没有跟来,心里顿时松口气。没有目击证人,自己打死不认账,她也没辙。
程宗扬先行了一礼,假惺惺地道:师太可是来化缘的?来人啊,取两串钱来,给师太奉上。
贫尼并非为化缘而来。
那是化斋?哎呀,我们这儿不忌荤腥,没什么素食。茶水倒是素的,不知道师太……
贫尼也非是为化斋而来。那尼姑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然后道:贫尼慈音,乃是为香竹寺之事而来。
原来是慈音师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