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晴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于是,察觉到了晴明表情的她又眯细了眼睛。
“那是我做出的选择,你不用担心的……不过呢,如果让我诉一句苦话的话……”
那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的可爱脸庞皱了起来。
“那些来巡逻的狱卒相貌,实在很可怕。当我独自留在黑暗中的时候,他们仅仅是向我走近,我就害怕得要流眼泪……”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防止独自留在河边的她遇上危险,才这样特意走上来巡视的。这一点她非常清楚。但是,在那样的黑暗中,在只能听到细细的流水声的静寂中响起的这种沉重的脚步声,自然难免让她害怕得蜷缩起身子来了。
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跟自己永别了的孙子,他最后的一个孙子——正向冥府而来。知道了这一点的她立刻向冥府的官吏苦苦恳求。
求求您,让那孩子回去吧,要是那孩子成了冥府之民的话,我的他就会很悲伤。那孩子只活了十三年。以后还要经历许多许多事情,最后一定会成为对人世有用的人。
的确,这是那孩子决定的事。可是,他绝对不是打从心底里希望自己变成这样的。那孩子……
那孩子,他只不过是想要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而已……
晴明闭上了眼睛。在倾听那孩子的决心的晚上,在倾听那孩子的愿望的晚上……那一幕又再次重现脑海。
还有,当时那孩子做出了何等深沉、何等坚强、何等悲哀的决断。
横躺在白色的冰冷火焰中,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小孩子。
若菜注视着那个孩子,不住地掉眼泪。
“其实……我很希望他能不失去任何东西直接回去。但是,冥府的官吏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性命我可以帮你归还回现世。但是,不能就这样归还,必须以必要的东西充当代价。
作为交还性命的代价,必须把那孩子来说次要于性命的东西重要东西留下来。然后就由你来保管吧,绝对不可以还给他。无论内心如何动摇,你一旦那样做,你的灵魂就会堕落到八大地狱的任何一个。不仅如此,你所犯的罪孽,同样也将背负于你等待的男人的身上。
那就是对现实扭曲了常理的你们施加的惩罚——
晴明摇了摇头。
“怎么这样……”
面对说不出话来的晴明,若菜依然以安然的眼神说道:
“太残酷、太过分……你是在这么想吧?不对,不是这样。他其实是给了我们一个人情啊。否则的话,让完全绝命的那个孩子重新活过来,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做到。”
即使注入了几乎会令灵魂小时那么大的力量也好光凭若菜的话,是不可能让那孩子回到现世的。与此同时,那孩子也付出了用以换回性命的代价。
然而——
“那孩子接下来要走的路上,已经失去了光明。那孩子必须一边用手探路一边走。那就是……”
在火焰中沉眠的孩子。那些火焰将把孩子的新烧成灰烬,让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
向着燃烧起来的火焰举起手的晴明,仔细比照着旗子和孙子的面容。
“没事的……着孩子并没有那么软弱,我也会跟在他身边。所以……所以,你就别哭了。”
——没事的,你看,妖怪已经驱除了。我也说了让它们不要再进来。对了,我在府邸的周围也施加上结界,让那些可怕的东西进不来。所以……
你就别哭了。
永久的往日记忆浮上心头,然后又消失了。既令人怀念,又让人心痛,她不由得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自我任性、手脚笨拙、不懂挑字眼来说话——可是却比任何人都更温柔、更富有人情味的人。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自己才能一直等到现在。
若菜擦干了眼泪。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也许你会生气……”
面对眨了眨眼睛的晴明,她稍微有点儿高兴的微笑道:
“能够遇上本来绝对无法相见的这个孩子,能够这样子抱一抱他,我实在很高兴……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到即使身在黑暗中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地步。
本来其实还想问他许多有关你的事,最后也还是忍住了。而且还因为用力过度,在把那孩子送回去之后,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几乎动弹不得。
冰冷的火焰依然旺盛地燃烧着,他们所爱的孩子正慢慢地被烤炙。
那并不是幻影,而是预兆——晴明到了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这一点。
读懂了晴明表情的若菜,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舒了一口气。
她为了通知晴明有关昌浩的事,扭曲了死者的常理,恳求冥府的官吏让她来找晴明。
“我也必须得回去了。”
“回到那又黑又安静的地方去吗?”
“嗯,夫君……晴明大人。”
很留恋似的呼唤了丈夫的名字,她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自作主张的在等你罢了。虽然那里是个又黑又静又寂寞的地方,我也只是自作主张地在等你而已。所以……”
理解了她她话中的含义后,晴明浅浅一笑。
“自作主张地先去了,有自作主张地在那里等着吗?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同时,这一切又是那么令人怜爱。
至少,如果能摸一摸她的头发就好了——晴明如此想道。可是这是不被允许的事,他们正分别处在境界线的两侧。如果侵入了对方的领域,就等于是背叛了允许这次两人相逢的那个冥府官吏了。
缓缓地消失而去的白色火焰中横躺着的、曾经一度绝命的孩子。还有全靠他才得以扭转灵魂消失命运的神将。
火焰消失之后,周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在寂静之中,晴明轻声自语道:
“……抱歉。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看来是没法到你那边去了……”
作为换取性命的代价,那孩子失去了仅次于性命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对扭曲常理的惩罚。
即使要失去那样的东西……
“你也还是坚持想要回来么……”
虽然这种想法,跟晴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第二章
倒在祠堂前面的少女,被一个住在同乡的女性发现了。把8岁和6岁的孩子留在家里,自己就到山上采那些已经长出芽来的野菜,现在正是回家的途中。
那个祠堂就在村子郊外的内海附近。虽然称为海,但实际上也不是真正的海,只不过是一个跟海相连的内陆湖。
从小时候就一直被训诫,绝对不可以靠近那个祠堂。因为那里供奉着一个坏东西,所以绝对不能靠近那里,更不能把门打开。
乡里的长老说的话虽然很可怕,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会成为好奇的对象。
在还没长到10岁的时候,曾经出于好奇心而赶朋友们走近过那里,也触摸过那道木门。
就在那时侯,传出一个声音。
——快开门……
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那个声音的确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快开门……!
不顾一切地逃回乡里的她们,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虽然关于这段时间里的事都记得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当时的自己面如土色、全身像冰一样冷,然而却不断发出“好热好热”的呻吟声。
那个祠堂里供奉着坏东西。不,与其说是供奉,倒不如说是封印更恰当。
自那以来,她就尽量不走近那个祠堂了。
以后,乡里的孩子们偶尔也会违背长老的训诫,说是为了练胆子什么的走近祠堂,然而没次都会因为原因不明的病倒在床上。
所以大人们够对孩子们千叮万嘱,千万不能靠近那里。
“呼……”
把没有采到多少的野菜放进背上的篮子里后,她就沿着通往村子的路往回走。
从这条路,可以远远地望见那个祠堂。
幼年时的恐怖体验在她的内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仅仅是映入视野,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她尽量不看那边而背过脸去,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在祠堂附近,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战战兢兢地定神一看,只见一个乡里的孩子正倒在祠堂前面。那正是住在她家附近的、跟自己的小儿子同龄的少女。
她慌忙向着少女跑了过去。虽然她很不愿意接近那个祠堂,但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少女更让她担心。
“怎么了,振作点……”
把少女抱起来之后,她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少女睁大了眼睛,身体变得像冰一样冷。失去了光泽的眼瞳正茫然地注视着上空。
但是,毕竟还有呼吸。胸口真个缓缓地上起下伏。
“明明都说了那么多次不可以靠近这里的啊……”
恐怕跟自己小时侯一样,被好奇心征服了吧。总之得赶快送回乡。
抱起了少女的她,突然听见了一个“咯嗒”的木版声音。
反射性地往背后一看,“咯嗒”声又再次响起。
在石砌的祠堂面前,那用木格子做成的两边打开的外门,已经打开了。
“咚隆”,传出了一个沉重的声音。
在祠堂中,还有一块白色的石头。平时被木格子的门挡住而看不见的那块石头,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托起似的动了起来。
咯嗒!
“……哇呀……”
她一边抱着少女,一边拼命地往后退。
一阵腥暖而干燥的风从石头下面吹了出来。
——打开了……!
一阵欢喜的叫声响起,祠堂也同时被从里面跳出来的东西破坏而崩溃。
黑色的影子填满了她的视野。
一阵不成声音的尖叫声回响在接近黄昏的天空中,然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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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风中,开始有一丝春天的味道。
“也是呢,现在已经是三月中了。这里的春天要比城都来的早啊。所以对我们来说就最好不过了。野菜也会发芽,猎物也会多起来。不用辛苦还真是舒服。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去晴明那里。毕竟我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嘛。”
这些话并不是在对谁说,只是自言自语而已。但却是包含着相当沉重语调的话语。
“太阴,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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