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出现之后,彰子以一如既往的态度迎接了她。
见太阴用膝盖抵着额头双肩颤抖,玄武面无表情,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心中更是觉得自己狼狈至极。
他想说自己明白她的心情,但作为当时并不在场的玄武,是无法用这句话来安慰太阴的。
正当玄武思考着究竟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门被人打开了,于是他转过头。
“怎么了,二位。”
“晴明。”
见主人正关切地打量着自己的脸色,玄武舒了口气。
晴明有些疑惑,玄武则开始用眼神诉起苦来。当见到在他边上抱着膝盖垂头丧气的太阴时,晴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随意地走到太阴身边,利索地坐了下来。赤裸的双脚踩在含着湿气的地面上,感觉有些寒意。
“……太阴。”
太阴闻言并没有动弹,只是瓮声瓮气地回答。
“……干嘛,晴明。”
老人将手放在太阴的头上抚摸起来,同时静静地说道。
“出发的日子已经决定了。”
太阴终于抬起头,露出一脸意外。
“后天。今天和明天得做准备了。”
老人看了一眼位于斜前方的昌浩的房间。
他应该已经回来了,但晴明还没见到他。出发日程已定一事,等会儿必须转达给他。
如果拉开彼此的距离能够些微填补一些昌浩和彰子二人之间的鸿沟或许也不错。但他们对彼此的关切之心越是强烈,用来修补的时间就会越长。
太阴凝视着晴明。察觉到她目光的老人眨了眨眼歪下了头。
“……能问个问题吗?”
“问什么?”
满脸皱纹的老人有着平静而温和的眼神。但那天,这双眼睛被后悔和自责浸透的样子,神将们还记忆犹新。
沉默了片刻之后,太阴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茫。于是,晴明大概明白了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想得太多了,老人眯起眼睛。在钻牛角尖的时候,求助于已有经验的人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注视了晴明片刻,太阴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在发生非常悲伤、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人们会怎样跨越它重新站起来?”
晴明“嗯”地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深邃。太阴继续说道。
“晴明花了不少时间吧,但还是努力振作了起来,所以我觉得,只要能振作,花多久都不要紧。但晴明毕竟是成年人啊……”
晴明苦笑起来。这是太阴在用自己的方式解释心中的疑惑。
他轻轻握起双手,叹了口气。
“……这与是成年人还是孩子没什么关系。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被伤害了都是会痛的。”
没能保护最重要的东西。这点,晴明和昌浩都一样。
“人哪,是很脆弱的。人心里的某些部分甚至纤细到会被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弄伤。但不可思议的是,人越是被伤害就会变得越强,真是种很极端的生物啊。”
老人饶有兴致地笑笑,瞥了一眼孙子的房间。
“当伤痛恢复的时候,人就能变强。疼痛消失,伤口愈合,然后人就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就像身体受伤的时候一样,对吧?”
太阴眨了眨眼。或许这句话不适用于身为神将的她们,但用在人类身上应该没错吧。
与玄武对视一眼后,太阴点点头。
“伤口愈合所需的时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可能需要花费好久,也可能只需要一眨眼工夫,这都取决于伤口有多严重有多深。不过我大概属于那种会花很多时间的人。在感到疼痛的时候,既看不见伤口,也害怕去碰触它。”
玄武露出一脸惊讶。
居然会从晴明的口中听见“害怕”二字。
读懂了玄武表情的变化,老人苦笑道。
“好歹我也是人类,不光会害怕,还会感到疼痛。”
当习惯了之后,不知不觉就会忽略疼痛,但这并不意味着伤口已经痊愈了。
肉体的伤口痊愈后疼痛就会消失,但心灵的伤口如果放置不管,却无法自己消失也不会愈合。
见太阴没听明白,晴明反过来问道。
“我举个例子。太阴,你害怕红莲,为什么?”
太阴的身体向后缩了缩。瞪大了双眼的她目光茫然而焦虑,正努力地思考着。
“……我、只知道、自己就是害怕……”
孩子般的神将表情扭曲起来。
“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还是害怕。”
“一样的,太阴。这就是你心里的伤。”
一边安慰似的抚摸着太阴的头,晴明一边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不敢面对恐惧和痛苦,便无论如何都克服不了它们。”
太阴无言抬头看向主人。
这时,在一边静静旁观的玄武插嘴道。
“那么,晴明。”
“嗯?”
抱着胳膊一脸严肃的玄武淡淡说道。
“也就是说,昌浩现在还没有直面自己心中的恐惧和痛苦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斜前方的建筑物上。
雨声中,晴明平静地回答。
“我想是因为痛苦太强烈,而让他无法面对吧。”
“呃……”
太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晴明若有所思地回答。
“他现在硬撑着,一心怕被击垮。恐怕,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受了伤。”
如果连受伤一事都没能察觉,那自然也就无法去治愈伤口。
不能认为只是小伤就不会让人感到太大的痛苦。无论伤口多么细小,即便看不见,它也会像肉刺一般让人疼痛。
就算是细微到看不见的伤口也会使人疼痛,这疼痛会成为煎熬伤者的痛苦,而这痛苦又会让伤者将自己逼得无处可逃。
虽说轻微的伤痛会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愈合,但这次似乎并非如此。
任何人都怀着伤口。而背负着、然后去克服这些伤痛,才会令一个人成长。
但有时,人也会遇到无法跨越的伤痛。他们会停在这道沟壑面前,拼死抵抗以至于陷入迷宫,就像现在的昌浩一样。
雨声嘈杂。而沉重的静默则透过雨幕降临在当场。
神将们并不清楚人心究竟有多么脆弱。尽管他们拥有与人类极其相似的思想,但说到底所处的根本立场却完全不同,因为他们的思考方式不同。
同样能感到疼痛、恐惧,也深知喜悦和痛苦为何物。但尽管如此,他们毕竟不是人类。
再怎么关心昌浩的伤,再怎样担忧彰子的痛,神将们也无法真正明白那些伤痛究竟意味着怎样的东西。
“……凭我们,帮不上任何忙吗?”
太阴无力的声音令晴明缓缓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
“但我不懂。”
“可尽管这样,你还是在努力地去思考,想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不是吗?”
太阴和玄武瞪大了双眼。老人浅笑道。
“我认为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希望有人听自己说说话。有了个倾诉的地方,心里就能轻松一些的。”
玄武开了口。
“……晴明你——”
“嗯?”
“以前,都是若菜和……岦斋陪你说话的吗?”
晴明有些吃惊似的眨了眨眼,接着表情变为了苦笑。
“陪我说话……那倒没有。若菜的话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岦斋……”
过了五十多年了。
在老迈的晴明脑海中清晰浮现的,是那张年轻的、总是充满了自信、如同太阳一般朝气蓬勃的面孔。
晴明在白雪皑皑的出云山寺庙中醒来时,天空向他转达了友人的死讯。
心在刹那间被冻住了。晴明有种似乎在做梦的感觉,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接受事实。而事实就是,自己醒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这让晴明只觉得心里被开了一个大洞。
今年春天,晴明在道反的圣域亲眼见到了六合与智辅的宗主对峙并结果他性命的那一幕。直到那一刻,晴明才终于彻底放下了这件事。
“都是因人而异的。尽管每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岦斋总会跑来找我倾诉,不过就我而言,还是不太喜欢谈及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玄武等人也记得很清楚。他总会带着酒菜,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堆,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
眺望向昌浩的房间,太阴担忧地说道。
“如果昌浩也能这样做,说不定能轻松点呢。”
晴明面露难色。
“看来他还不想说……如果在他觉得还无法说出口的时候故意触及这些话题,反而会逼得他去逃避……所以,还需要点时间。”
太阴和玄武注视着老人。
“那么,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我说了,没那回事。”
“可……”
摸了摸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太阴的脑袋,晴明眯起眼睛。
“你只要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愿意说的那天。当他愿意说了,你就听他说。这样就足够了。”
就像这样,不去触碰他的伤口,不去向他的伤口撒盐,静静等候时间的治愈,就是他们现在能为昌浩所作的事情。
玄武眨眨眼。
他回头看了看昌浩的房间。
昌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他的身边,总是有化为妖异形态的腾蛇守着。
自从昌浩打道反回来之后,它一直佯装平静、实则担心却一言不发地守护着昌浩。
“……腾蛇,是否明白呢……”
听到腾蛇的名字,太阴不禁吓得抖了抖。
晴明默然颔首。
“红莲早就已经跨越了它背负着那些伤痛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所有的伤都已经痊愈。每当有伤痊愈,又会有新的伤口产生。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在逐渐变强。
受过伤的人总是比没有受过伤的人更加坚强,原因就在这里。
而这就是昌浩梦寐以求的“强大”,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意识到这点。
现在还不行。昌浩的心还无法领悟这些,只能靠他自己去思考。如果现在对他说了什么,很可能会让他误入歧途。
他的心是否会崩溃。此刻的昌浩正站在分岔路口。
晴明重重叹了口气,这时玄武轻声说道。
“晴明,关于贺茂川,那里还是很危险,我无法与你同去伊势了。”
晴明点点头,目光阴沉了几分。
通往伊势的行程据说和斋王群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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