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是神庙发出的声音。这是诺曼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她突然意识到她闻到了诺曼的科隆香水味儿。我的弟兄们除了英国皮衣,别的什么都不穿。她感到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就在她的身后。
从后面伸出手来够她。
不,我不相信。即便是我想要相信,也绝对办不到。
这是个很愚蠢的想法。愚蠢到足以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但这想法使她镇静下来。她走得很慢,心里十分清楚:假如走得太快就会迷路。她又下了三个台阶,来到一个她在心里把它叫做公牛花园的地方。雨还在下,但是小得多了。风势已经减弱,罗西走进一个用两排玉米杆组成的通道,听到不远处有溪水咆哮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当她走出玉米杆通道时,看见在不到十五英尺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它大约有十英尺宽,从两岸舒缓的坡度可以判断出,溪水原来很浅,只是雨水的流量稍稍增加了河水的深度。小溪中间有四块大石头,在水流冲刷下变成褪了色的乌龟壳。
溪水呈现着柏油般乌黑的颜色。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一边用手挤掉头发上的雨水。走近小溪后,她闻见一股奇特的矿化物气味,那是一种浓烈而诱人的金属味儿。她突然觉得口渴难忍,嗓子眼里直往外冒火。
你不能喝这里的水,无论多渴也不行。绝对不行。
对,她就是这么对她说的;而且她还警告过她,即使她被那溪水仅仅弄湿了一根手指,她也会从此忘掉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姓名。但是真有这么糟吗?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一下,如果能够忘掉诺曼,忘掉他曾经为了她而杀过人,难道事情真的很糟糕吗?罗西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嗓子里面像有干柴烈火在燃烧。她用手在身上使劲儿拍打,从乳房和脖子周围收集到一些水分,然后嘴巴对着手掌贪婪地吸吮。这办法并没有消除口渴,反而加剧了口渴的程度。溪水绕着台阶流过,闪耀着诱人的黑色亮光,浓烈的矿泉水味儿充斥着罗西的整个大脑。她知道那水的味道一定像淡而无味的、陈旧的糖浆水,她还知道那种奇怪的咸味和溴化物气味儿充满喉咙和肚子时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使人能够遗忘一切的泥土气息。她会忘掉普拉特夫人,她曾经告诉她,她的全家都在高速公路上遇难了;她会忘掉举着蒙古铅笔和黑杆网球拍的诺曼,忘掉维尼酒吧里的那个男子,还会忘掉那个把姐妹之家叫做同性恋福利会的胖女人。她多想忘记她曾坐在屋角,肾脏的疼痛使她呕吐个不停,还得吐在围裙里。忘掉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有些事忘记与否没有什么差别,而另外一些,例如诺曼用网球拍对她所做的一切,则必须忘记……忘到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甚至在梦中也没有发生过的程度。
罗西全身发抖,眼睛盯着像透明丝带一样静静流淌的黑色溪水,嗓子眼里像是在燃烧。她不停地眨眼,想象自己弯下了腰,把整个脑袋伸进水里,像头牲口一样痛饮一番。
在忘掉那些灾难的同时,你也会忘记比尔,理智带着一丝遗憾在对她窃窃私语。你会忘记他那双有着褐色眸子的浅绿色眼睛,以及耳轮上扎过耳朵眼的小圆疤痕。近来发生了许多值得你记住的事情,罗西,你是知道的,对吗?
罗西不再犹豫了。她走上第一块大石头,伸出双手保持身体平衡。从她的睡衣包裹里不断地流下来红色的水,她能感觉到里面包裹着的石头的分量。她左脚踩在石头上,右脚站在岸边,鼓足了勇气,抬起右脚,往前边那块石头上迈去。一切顺利。她又举起左脚,迈了一大步,跨上第三块石头。这一次她的身体有点失去平衡,向右边摆了摆。她举起左手摇晃了几下来维持平衡,溪水被石头晃动得哗哗作响。这时她已经站在了小溪的中央,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罗西担心再犹豫下去很快就会冻僵,她踩上最后一块大石头,一步跳上了长满枯草的岸边,只三步就走到了前面的丛林中,她意识到,剧烈的口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总算过去了。
丛林里似乎活埋着一些巨人,他们伸出手臂,用没有果实的树枝向空中无言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谋杀。枯萎的树枝相互交错纠缠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了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条小路通向这些几何图形。这条小路的保镖是一个裸体的男孩雕像,他那根直挺挺的生殖器硕大无比,双手高高地举在头顶。当罗西经过他时,他那双没有眼珠的石头眼睛对着她眨眼。这一点她十分肯定。
嗨宝贝儿!石头人在她的脑海里愤怒地说,想下来吗?想跟我玩儿一次吗?
她举起手挡住自己,匆匆走开,但是石头男孩儿只是个石头男孩儿而已……假如他是别的什么,哪怕只是一刹那也很可怕。水从他那大得可笑的阴茎上滴了下来。罗西想,他肯定能保持着勃起的状态。她看着他那双无珠的眼睛,以及过于狡烩的笑容。诺曼会十分嫉妒你。
她匆忙从雕像身边走开,沿着通向树林的小路前进,她强烈地渴望回头看一眼,石像是否跟她走来,那只挺起的阴茎是否在动。但是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她不敢看。她怕自己由于过度紧张会看到一个有可能并不存在的东西。瓢泼大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罗西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一会儿听不见那婴儿的哭声了,也许它睡着了。也许公牛艾林尼斯听腻了这哭声,像吞噬薄饼一样把它一口吞了下去。无论发生了哪种情况,它都不会哭,罗西怎样才能找到它?她继续往下走,倾听着雨水打在枯树上的哗哗声,不愿承认自己在树皮上看见了人的面孔。是真正的人的面孔,而且还在尖叫。罗西觉得很像女人的面孔。
走了一段路以后,她看见一棵倒下的大树堵塞了小路。这棵大树很明显是在暴雨中被雷电所击中的。它一半已经裂开,并被烧成了焦黑色,几根树枝像死灰复燃的营地篝火一样还在青烟缭绕。罗西不敢爬过去,到处都是干裂的树枝和锯齿般尖利的主干。
她从右侧徐徐绕过倒下的大树和露出地面的树根。她绕回去很长一段路,才绕过了像蛇一样突然钻出地面的一节树根。
嗨,宝贝儿!你想玩一玩吗?你这婊子,你不想吗?
这声音从一个塌陷的山洞里飘了出来。树根突然划过她的小腿。
想跟四个人一起玩吗?罗西?这倒听起来不错,我会从后门溜进你的房间,像吞噬烘烤得香喷喷的奶酪三明治一样吞掉你。否则,你就用你的嘴巴吸走我的爱滋病。
“放开我。”罗西悄悄地说,用睡衣垫着树根,摆脱了它的纠缠,继续匆匆赶路。由于树根缠得太紧,在她小腿上留下了一道圆形的红色斑痕,然而很快便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差点被吓坏了,不过对于一个和诺曼生活了十四年之久的人来说,这种恐惧算不了什么。
7
又走了五分钟,她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孤独凄凉的林中空地,里面只有一棵植物是有生命的。它是罗西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树,她吃惊得几乎窒息。她曾经是奥布莱威利卫理公会主日学校的忠实学生,现在还能记得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的故事,她想,假如在伊甸园中真有一棵知善恶之树,它看起来一定跟这棵树一模一样。
树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细长而光滑的绿色树叶,紫红色的果实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在它周围倒下了很多玫瑰红色的大树,和罗丝.麦德的短裙颜色非常相似。这些倒下的大树多数还十分新鲜饱满,它们很可能是被刚刚过去的暴风雨所摧毁的,甚至那些已经开始腐朽的大树也同样生机盎然。罗西愉快地抿着嘴唇,渴望拣起一只果实,结结实实地咬上一大口。她想象那滋味一定是酸甜的,叶子很像大黄的叶柄,果肉带有树林里那种没有完全熟透的山莓味儿。她看着那棵很像石榴的大树,一只果实从不堪重负的枝头落下,砸到了地上,裂开的果实里面露出了玫瑰红色的果肉,她能看见涓涓果汁中的一粒粒种子。
罗西往树下跨了一步,便停了下来。她在两根石柱之间徘徊着:她的心灵相信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的肉体却感到这不可能是梦,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梦能够如此真实。她半信半疑地开始倾向于相信这是一场梦。树的左边看上去很像地铁入口,宽阔的白色台阶一直通向黑暗的地下。台阶上有一座雪花石膏的柱基,上面刻着“迷宫”两个字。
真的,这太过分了。罗西想着,但是她仍向大树走去。如果这是梦,她迟早可以从自己的床上被闹钟叫醒,然后关掉闹钟,以免被它吵得心烦意乱。现在她多么渴望听到它的铃声!她很冷,脚也很脏,她还被树根勾住过,她的裸体被一个石头男孩贪婪地注视过,他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总之她感到假如她不能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会得一场重感冒,甚至感染上支气管炎,它会影响她星期六的约会,还会使下个星期的录音工作全面陷入瘫痪。
罗西没有注意到,一个人会因为梦中旅行而患感冒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她跪在落得满地都是的果实旁,仔细地研究着,仍然渴望知道它的滋味。她打开了睡衣的一角,又撕下来一块布条,把它铺在地上,打算把拣起的种子一粒一粒全部放进去。
她想,这计划真不错。但愿我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手指尖好像打了一针足量的奴佛卡因似的,顿时变得毫无知觉,同时,一阵奇妙的芳香扑进了她的鼻子。那是一种甜蜜的香味儿,但是并不是花香味儿,它使罗西想起了馅饼、小甜饼、蛋糕等等从奶奶的炉子里面烤出来的那些可爱的东西。它还让她想起了当她和比尔并肩往科尔大厦方向走时,比尔的身体碰到她时的那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