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柔今晚一阵接着一阵猛咳,每一阵都让我心疼不已,好不容易安稳些才睡了过去。往外走时,我步调有些蹒跚无力,欣瑶扶着我,一直把我送进我的寝屋。
钮氏依凡的来访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一则我确实疲累,同时也为玥柔的病烦躁着;二则她也是再过三两月就要生产的人,这都已二更时分,竟还浓妆艳抹出现在承乾宫,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皇贵妃,你瞧瞧我这脸,都急死人了,都是些黑斑,我都无法见人了。”不知她真是看不出我见她显得很勉强,还是她干脆忽略不计,总之她一上来就热络非常,这更加让我心烦,大晚上的她就是要和我讨论孕妇斑?
“皇贵妃,瞧瞧你的脸色,也就略微显得有些疲惫,可你的肤色怎么从来都是这般白皙滑嫩。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怎就没留下一丁点印迹。怎么办?满脸的黑印子,往后别说得皇上召幸,怕是多瞧我一眼也觉得碍眼,我可怎么办?你都是怎么保养的,快给我说说,这些日子我跑遍三宫六院问询生过孩子的姐妹,太医得我命令也给我调制了外用的药膏,可我这脸上的斑怎么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她兴奋的哭腔愈发让我焦躁,她若看出我显得疲惫,那还不让我歇息?
恰时,翠艾端上雪梨银耳汤,这是为玥柔炖的,不过多做了一些,这时便给我送上来。依凡双目落到我跟前的小碗,嘴里的唧唧歪歪咽了回去,耳根子得了一小会儿清静。
见她目不转睛盯着,我也不好意思吃独食,便打发翠艾给她也端上一碗,没想到她立刻制止,“不用,康妃交代过我,不要吃别人的东西,以防不测。为了保证我的皇子平安降生,这点我倒是牢牢记着。”
翠艾的笑脸明显挂不住了,不阴不阳就回了依凡,“我们皇贵妃那时候就常吃这个,看看我们主子的脸,底子好,又保养得当,水灵灵的模样,谁见了不说好。”
目威警告翠艾,翠艾俯首退下,我只得为翠艾说些好话,“依凡,翠艾这丫头说话不分轻重,别放在心上。至于这雪梨银耳汤,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吩咐自己的奴才给你炖,适当吃一些,有孕在身,容易上火,这个倒也有些润肺去燥、养颜美容的作用。”
停顿,我接着肯定了她方才的拒绝,“康妃说得很对,为了腹中胎儿,小心谨慎是对的。”
当即依凡就拿过伺立一旁的奴婢铃儿手中的物件,赶紧打发她去找翠艾学习炖雪梨银耳汤,这时我才又多看了两眼她手中的东西。方才没留意,我现在总算明白依凡此来并非只是讨教祛斑的方法。她倒也利落,直接就把手里的物件打开,一对金灿灿的黄金小碗推到了我跟前。
依凡的姨母育有两子一女,可惜两子幼年就纷纷夭折。去年姨父战死,由于生前获封拜他喇布勒哈番(清爵名,顺治四年定名,乾隆元年,定汉字为骑都尉,满文如旧),其子可降一级承袭爵位。偏偏姨父无子,依凡的母亲便决定把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依凡的弟弟过继给依凡的姨母,如此依凡的弟弟便可袭爵。
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却不料皇上新近定下严令,依凡弟弟的养子身份显然不符合,更何况他连姨父的宗族子弟都不算。所以按规定,这个爵位将会是姨父的亲兄弟或是亲兄弟子孙承袭三世,并且只能是三世。
依着她收不住的话潮,若是不能让她的弟弟袭爵,她母亲是绝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四处打点关系,颇费了些功夫。话锋一转,她的语调回到我这里,却变成盼我大发慈悲可怜她的姨母无儿养老,请我在皇上跟前求个情,通融这一回。
袭爵意味着即便你没有效力在职,你都可以领一份与爵位匹配的俸银,这本是朝廷对那些尽忠职守的官员的恩典。但渐渐地,大批无所事事或沾亲带故的袭爵子孙消耗了大量的俸银,国库本就紧张,为缩减开支,皇上才立下此令。
盖上盒子,把金碗推还给依凡,明确回绝她,“拿回去,你这是存心害我。宫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后宫不得参与前朝事务,该是如何,皇上早已下旨,岂能抗旨私下作为。你若是觉得闷,过来闲聊,本宫欢迎。你若是为了宫外的事情而来,那就请回吧,我实在是累了,想早些歇着。”
她哪肯轻易放弃,喋喋不休又是一堆话,厌薄之意渐浓,我站起身委婉下逐客令。
这时翠艾和铃儿进来,铃儿本是高高兴兴过来汇报她的学习成果,不料依凡把气撒在了她身上,“死奴才,去这么久都不见回来,我才是你的主子,你搞清楚没有。仔细扶好我,我要回宫,小心伺候着,我肚子里的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当心你的贱命。”
敷衍了事朝我行了礼,就气冲冲往外走去。见她没拿上金碗,赶快让翠艾给送去,翠艾回来不料却一脸委屈。
原来她把金碗盒子塞到铃儿手中时,依凡一把抢过盒子自己拿在手里,同时狠狠打了一下翠艾的手背,训斥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是你这种下贱奴才能碰得的,路还长着呢,咱走着瞧。”
“皇贵妃,您听听这位主子的话,从前也不是这般骄横之人。再者,肚子里是不是皇子还另说呢,她凭什么趾高气昂?我又不是她宫里的,她打我做什么?”
手背虽是被打红,但问题不大,“你们在本宫跟前随意,我自是不计较,可对别的主子,哪怕身份在我之下,也都要客客气气,否则我若是偏袒你们,又如何打理后宫。她有孕,脾性大,随她去,得了气而去不愿意再来,我反倒偷着乐,我都乏得就想在她跟前睡着算了。”
翠艾“呵呵呵”直笑,来到我前面,半蹲下身,“主子上来,奴婢背您回屋,主子这怯弱身形,奴婢背得住。”
谢绝她的好意,只让她扶着我,缓步回屋。依凡凭什么趾高气昂?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二皇子福全的额娘董鄂氏虽是满人,但出生相对低微,三皇子玄烨即便深得太后喜爱,可出生汉军旗的佟氏还是稍逊一筹,五皇子长宁的额娘陈氏及去年十一月才出生的六皇子奇绶的额娘唐氏同样皆为汉人,倘若身为满人且家庭背景新进上升的依凡生下皇子,那么这个孩子的身份不容小觑,而她也很有可能晋封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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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六年十二月,几位下嫁的固伦公主皆获晋封,皇上的两位亲姐姐分别封兴平长公主与和顺长公主。受封仪式上,固伦公主们的尊贵华采令人艳羡,但站于其中获封为建宁长公主的瑜宁公主更是让人赞叹,她是唯一与固伦公主们并列受封的和硕公主,皇上对她的格外恩赐使得她鹤立其间、平分秋色。
“建宁长公主贵脚踏于贱地,真是令陋舍蓬荜生辉。”咬文嚼字迎进瑜宁公主,她也不甘示弱,装模作样傲然自立,左顾右眄,“好个粗陋的承乾宫,拆了,照建宁长公主府重建。”
两人对视,哈哈而笑,想当初有个人还吵吵嚷嚷要把公主府花园改成御花园,如今这腔调竟然反了过来。
慕蓉嫂子随公主同来,颇为意外。嫂子与公主少有来往,也是前些日子公主的孩子百日宴,费扬古随安亲王出京办事,论及平西王步步高升的地位,论及公主与我的交情,家里都要派个有身份的人亲自去一趟。于是嫂子挑在百日宴头几天前往公主府,面呈厚礼,以表贺意。
公主与嫂子闲聊时,奶娘来报,说孩子总哭,公主立刻就着急去看孩子,可她又挽留嫂子做客晚膳,嫂子不好推拒只得应允。
百无聊赖之际,嫂子带着自己的奴婢进了花园,四处转悠。正月里依旧寒冷不减,路径两侧偶有收拾堆着未化的积雪,她的奴婢一时贪玩,一脚用劲踏上,原本以为玩耍蓬松雪堆,岂料严寒早已把积雪凝固坚硬,这脚生生被自己折腾扭伤,跌坐到地上。
嫂子令她等着,自己去唤人。可这园子太大,她又是第一次来,慌慌张张东奔西走,就这样糊里糊涂、莽莽撞撞出现在一帮男人跟前。
原来额驸吴应熊招呼了些朋友正在园中花厅暖室谈天说地,男人们愣住的时候,嫂子先行反应过来,她红着脸漫无目的逃窜而去。
慌不择路跑出一段路,竟与前方匆匆赶来的人撞在一起,摔倒在地。来人弯下腰扶起她,搀扶间还未分开,两人的眼先对上,惊讶之后,彼此都认识,“原来是弟妹?身后有色狼吗?看把你吓得慌手慌脚。放心,我给你把他打跑,看谁还敢欺负你。”
还说别人是色狼,他可不就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吗?
嫂子刚想甩开他,就听得身后有人追来。嫂子回头看去,就见一男人冲上来,一个狠劲儿推开与她相撞的男人,浪荡子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来人正义凛然,出言而训,“浩奇特,你想干什么?”
蔑哼,“你小子收敛些,这可是额驸的府上,如今可没有人给你撑腰。”
浩奇特迅猛跳起,火冒三丈,冲上去就揪住推他人的胸前衣裳,“你扯那些烂七八糟的,你得瑟什么?你也配英雄救美,你同人家很熟吗?不就是个城门尉?老子还看不上。”
两人扭打一团,特别是浩奇特动手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们家都算什么东西,为了袭爵连弟弟都可以弄到别人家去,寒不寒碜?”
“什么别人家,那是我姨母,少给我废话。看人家长得俏,你就心痒占人便宜,还恬不知耻。”
“笑话,撒泡尿照照自己,少在这儿摆正经,你什么德性,大家心里有数,少装。”
“伊图,浩奇特,都住手!”吴应熊喊声的同时冲过来抱住了浩奇特,一帮子人也跟上来,分开两人,可气急败坏的他们还是口不择言恶语大骂。
额塞里浩奇特,正蓝旗人,我与他有过一面之交,洛舒大哥的玩友。所谓的靠山应该算是简亲王济度,因为他的妹妹是济度的庶福晋,济度的长子及四子皆出自这位额塞里庶福晋。浩奇特之前曾一度被提至正四品副前锋参领,兵谏后济度交出正蓝旗的调配权,浩奇特落得从五品三等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