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舒大哥说过吴应熊高深莫测,果然猜不透。但有一点,我倒是看得明白,他吴家父子只有一心效忠,适时自保,方可善终。如果总是左右摇摆,寻机跳起反倒自毁。
拿出吴三桂的亲笔书信,我再次叫来菱香,吩咐她出宫把信交给费扬古,这次我需要费扬古把信送到岳乐手中。
不管吴应熊想要置身事外等待济度和皇上决出胜负才表明态度,还是事前就偏向济度,我现在就替他提前作出决定。我不允许他这种投机取巧的态度害了瑜宁公主,相信岳乐看完信就会先拿住他,他毫无选择。他不能辜负皇上对他们吴家父子的信任,他必须效忠皇上,也只能效忠皇上。
斋戒第三天,清晨起身,书房里笔墨纸砚已经准备齐整,我特地拿出那块上等好墨,等着玉泉山的泉水一早送进宫来。
我不愿意对皇上解释过去,我只是强调过去的已经过去,我只恳求他相信我,事实上,我真的可以放手吗?如果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做到,我又如何希望皇上坦然接受。
往事可以历历在目,但却是流水一去不回头。岳乐是回不去的过去,皇上是相守相伴的现在,谁在云雾弥漫的未来给我永远,我不去空想。
我,要对现在负责,哪怕是长满尖刺,我也要勇敢争取握在我的手里。
澄净之水倒入,慢慢研磨,思如泉涌,下笔生情,一字一语,蕴含我的心意,也透出我的决心。
“天命所赋,乾坤扭转,缵承鸿绪。
夙夜孜孜图治,怀壮志,力统境宇。
尽改贪吏艰难,靖伏莽险阻。
民生久匮尚未遂,披荆斩棘真英主。
莫道君王黄金铸,怎知悲欢离合无数。
牵挂朝朝暮暮,梨花叹,情至深处。
心随此去,虔祈甘霖,以拯黎庶。
承乾路,萤焰清辉,归乎,携手如故。”
菱香得令速往天坛皇上斋戒处,交与小碌子,等午夜皇上祭告仪式完毕后,清明时分会赶回来早朝听政。那时候请他把我的心意呈给皇上,并转述我想要见皇上,我一定要见皇上。
当夕阳的淡淡余晖掩入黑云,夜晚来临,奴才们在月台上放置香案,摆上香炉、蜡烛、贡品,香案前铺上一张席子。
午夜子时,净身后着一身素服的我来到香案前,行跪拜礼,上香。礼数完毕后,我跪于席上,竭诚祈祷,求天降甘霖,解百姓之苦。
一夜到亮,烛火不曾灭,香火不曾断,我一直跪着,我与他同心请愿的决心无比真诚,他的焦思苦虑我决心与他分担到底。
欣瑶、玥柔黎明时分就起床陪在我身边,皇上这时候怕也是在乾清门前听政。按理说清晨的阳光早该穿云破雾而来,可今儿个云层似乎有些拥挤,严严实实堆满了天空。
该是小碌子把我写的词交给他了吧?他会来吗?他会相信我吗?他能明白我的心吗?
如果他心里有我,他会来;如果他看到我心里也有他,他会来。
玉漏送走时辰,天空却愈发沉重,我产生错觉,这么快一天就结束天黑了吗?
玥柔请求我不要再跪着,双腿已经麻木不仁,僵硬开始向上蔓延,我茫然地摇摇头,我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轻轻呼唤,“福临,我想见你!”
“额娘,你等着,孩儿这就去把皇阿玛请过来。”欣瑶说完就往外去,玥柔喊姐姐,可欣瑶已经径直而去。
玥柔迟疑片刻,一边跑一边喊,“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去把皇阿玛拉过来。”
菱香跪下恳求我不要再跪下去,我只是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双眼一眨不眨。这块灰色布幕离我越来越近,我专注的眼神想要穿透布幕,皇上是不是就在后面,我内心对他的呼唤变得有些急切,“福临,你快来,我想见你!”
任在进来承乾宫,禀明皇上圜丘祭祀完毕后根本就没有回宫,早朝已经取消。因为吴良辅禀告皇上,茆溪行森昨日来京,皇上立刻起驾去往西苑万善殿,他要在那儿召见茆溪行森。
本该是小碌子和吴喜伺候在身侧,谁知昨日小碌子不知为何闹肚子,且来势汹汹。待皇上祭祀完毕,他也去不得皇上身边,头晕脚软歇在屋内。皇上传令他自行回宫休息,便带上吴良辅和吴喜前往万善殿。
任在办理完后续事务,欲带上小碌子回宫,小碌子这才想起我交代的事情,焦急地要追去万善殿。任在给他备了匹马,让他速去交给皇上。
“皇贵妃,您还是回屋歇着,皇上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您这样跪着,身体吃不消。”
任在的劝慰我听不进去,去年皇上对茆溪行森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茆溪行森离去时,皇上就恋恋不舍。这回茆溪行森再来,皇上一定特别高兴,可没想到他竟连早朝都取消了。
懊恼从我的眼中飞向天幕,视线化作锯齿割向灰幕。我要撕开暗幕,我要把他揪过来,内心早已是剧烈的高喊,“福临,我要见你,你给我过来!”
任在跪下,眼眶红了,声音轻颤,“皇贵妃,您这是何苦,您如此执着究竟为何呀?”
我只请他去乾清宫招呼欣瑶、玥柔回来,别让她们在那儿傻等。他得我提醒,赶紧起身,说的却是,“今日安亲王要带额驸尚之隆过来面见皇上,奴才这就赶去。这个时辰,没准安亲王和额驸都已在乾清宫见上两位格格了。”
任在离去,我还是倔强地跪着,失望正一丝一缕抽走我的希望。他可以不早朝忙着去见茆溪行森,他真的只是去万善殿吗?我怎么觉得他走得要远得多,远到他回不了头,远到他已看不清我的期盼。
小碌子一进承乾门就看到我跪在月台上,大惊失色,然后立刻跪倒在地,手脚并用爬上台阶,爬到我跟前,“皇贵妃,奴才该死,奴才可害苦您了。”
激动的泪光泛出他眼眶,“皇贵妃,您快起来接驾,皇上来了。一看到您写的信,皇上立刻就跑出万善殿,奴才追了好半天,才赶上皇上。”
转眼间,我不知是哭是笑,我没听错吧,“真的吗?皇上愿意见我?”
小碌子忙不迭点头,“皇贵妃,整个后宫,也只有您能这样陪着皇上求雨,皇上怎会不见您。若是瞧见您这样,皇上别提会有多心疼。都是奴才的错,皇上就是狠狠鞭笞奴才,奴才也甘愿。”
皇上回宫进了乾清门,本想直接过来承乾宫,谁知乾清门内安亲王拦住了他。皇上吩咐小碌子过来告诉我一声,与安王说完话马上就过来见我。
小碌子催促菱香扶我起来,菱香站着不动,放了肆的揶揄,“主子的腿早没了知觉,哪能站起来,等着皇上过来请皇上给抱回屋里,奴婢再仔细伺候就得。”
“哎呀,菱香姐,你可真是吃了豹子胆,这话说的怎就这么没羞没臊。”小碌子眼里含着泪,可这嘴角倒是咧开了呵呵笑。
扭头不理会菱香和小碌子的一唱一和,但盈盈笑意已经偷溜出瞥向上空。阴沉沉的天好像也变得明媚起来,禁不住暗自矫情起来,“福临,你若是不来见我,我就像孟姜女哭倒长城那样哭破了天,看你怎么办?”
忽地,是什么凉凉的东西落进我眼睛,不会是路过的小鸟胡来吧?再一次是落在额头上,一滴水?又一次落在我脸上,接着手背上,衣服上,地上,一滴又一滴,打在这儿,打在那儿,就听得小碌子和菱香惊叫起来,“下雨啦,苍天有眼,真的下雨啦。”
张开双臂,任雨点随意敲打在我身上,喜不自胜。傻傻的对着天空,眉欢眼笑,“福临,你高兴吗?上天听得见你的心声,你为民着想,上天一直都在你这边,你就是上天之子。”
莫非我比孟姜女还要了得,转眼间天空就被我哭裂了口,雨点汇成水流争先恐后往外泼。奴婢们忙着收拾香案,菱香这次不再容忍我的执拗,叫来绿荞帮忙要把我背进屋。
我推开菱香,雨水淋淋,我却笑容淋漓,任性淋漓,“皇上马上就来,我要等他。”
这时欣瑶冲进院内,直奔我来,扑倒在我怀里,哇哇大哭,“皇阿玛是个糊涂昏君,我讨厌皇阿玛,我再也不认皇阿玛,我讨厌皇阿玛。”
欣瑶可不是这么直白的孩子,皇上是如何招她惹她,竟让她如此伤心。
“怎么可以,皇阿玛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泪水雨水淹没了她的双眼,她依然哭得声嘶力竭。
“怎么能说出从此都不会再见额娘,额娘您跪在这儿一心一意陪着皇阿玛求雨,皇阿玛怎么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我恨皇阿玛。”
他,不来了?他说,从此都不会再见我?
雨水浸透我的衣裳,也凉透我的身体。瞪大双眼迎向雨空,热泪滑落,凉雨冲刷,一行又一行滚烫,一遍又一遍浸凉。
雨纷纷,甘霖润泽万物,灾黎农业有望,天意回转。泪涟涟,欣瑶哭声凄恻,我心雨打声碎,人意难求。
不来,我何需再等;不见,我何需再盼。
第199章 浑水横流,暗礁险滩
两天两夜,脚步一刻不停,我不知疲倦,我只知往前走。冷漠的冰雨狠狠砸在我身上,千点万点,伤痕累累,我不在乎。从天明走到天黑,冰冷渗进骨髓,冻得浑身直抖索,双臂紧紧环抱自己,我还是要走。
从天黑走到天明,光着脚踩在火烫的沙粒上,毒辣的太阳,炽烈的热线,千刺万刺,全扎进伤口,锋利咬噬创痛,泪如雨下,汗如雨下,绝望无尽头的荒漠,没有出口,我还是要走。
明亮和黑夜的交替,冰雨和烈阳的交织,闭上双眼走进昏天暗地,睁开眼还是昏噩无能。
无论欣瑶再如何喊我,无论她再如何哭诉,无论那红肿的双眼再如何一次一次泪染衣襟,我也想抱住她,我也想抚去她的泪水,我也想开口安慰她,可我无能为力。
那日安亲王岳乐乾清门内停住皇上,欣瑶、玥柔并排站在靠近乾清宫的甬道这头看着安王与皇上面对面说话,两孩子焦急地等着,她们身旁还站着欣瑶即将下嫁的额驸尚之隆。
并未说多少话,就见安王转身离去。玥柔大声叫唤,“阿玛,别走,我要和你一起,我有话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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