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得令统统退下,已被强行脱去内官服饰的吴良辅改穿土黄色粗布单薄僧衣。一见上福临,吴良辅无所顾忌紧紧抱住福临的脚,眼泪哗哗满面,嗓子“呜呜呃呃”出声。
此时此刻的吴良辅,多想精挑细选出最能打动皇上的词汇,用最惟妙惟肖的声调表述出他对皇上的忠心。可惜,他再不会有这种机会。
昨晚上,皇上态度格外和善可亲,吴良辅睡觉时都还是怀着美滋滋的心情入梦。谁知这份好心情才持续到半夜,任在就带人闯进他屋里,一碗哑药灌进他口里。等他醒转过来,他就是身着僧衣被关在僧房。
福临的目光就如同是冰层下安静沉睡的湖水,“吴良辅,从今往后,悯忠寺就是你修行的处所。朕已传令住持方丈,你只能以苦行僧的身份在此修炼,过去种种贪念、恶意从你落发为僧那刻起一并放下,自此,忍饥耐寒、劳身受暑,争取早日看透虚幻,获真正解脱。”
任在对吴良辅做下这些,吴良辅心里有数,没有皇上的谕令谁也不会动他。令吴良辅百般不解的是,皇上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可现在皇上就在自己跟前,自己却连半个字都难以成语,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大胆放肆地冲着皇上一个劲儿摇头。
福临叫进任在,吴良辅的泪眼转向任在,当他的视线移到任在手里抱着的紫檀木盒子时,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小碌子抵死都不说出这个盒子的下落,没想到竟是到了皇上手中。
福临拿过盒子,递给吴良辅,“吴良辅,朕当年明明就赐予你空盒子,如何处理盒子里的东西,朕交代得一清二楚。如若私藏,全塞进你嘴里,朕的话你全当耳旁风吗?”
吴良辅自是不敢接盒子,伏在福临脚边。这回,就算是一千个理由,就算还拥有无损完好的嗓子,他也再是表达不出只言片语。
福临主动蹲下,打开盒子,放到吴良辅手边,“如今,朕依然把这个盒子赐给你,而且不是空盒子。好生收着盒子和里面的物件,希望能助你修行。”
话完,福临站起身往外阔步而去。吴良辅稍微抬头瞅向盒子,却见盒子里放着一串佛珠,佛头穗颇有些眼熟。忽然想起,自己昨晚为皇上研磨,皇上在纸上画的就是这串佛珠。
吴良辅哆哆嗦嗦抱住盒子,转而面向背朝自己的福临,一叩头、再叩头、三叩头,颤颤悠悠哑语,“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吴良辅的呜咽声福临收在耳里,可他头也不回直出大殿,拜托住持为吴良辅剃度。
殿内开始正式的剃度仪式,福临不打算一旁见证,他往前院走去。按照计划,出悯忠寺,他就直奔南苑住上几日。
离寺院正门也就是一小段距离,出口处却传来骚动,内大臣指挥御前侍卫们层层护住福临。探明情况回来的达礼,站到福临跟前,面色为难不说,就连上禀的言辞也听着迂回晦敛。
“启禀皇上,前锋营的弟兄们把守森严,一般人绝不敢靠近悯忠寺。只是冒出一位着满式男装的小姑娘硬是冲撞守卫警戒,说是知道皇上就在寺里,苦苦哀求要见皇上您。”
皇上岂是谁想见就能见上的,值守悯忠寺附近的护卫们自然是凶神恶煞把小姑娘撵走。谁知小姑娘口出狂言,立刻就唬得驱赶她的护卫们手下留情,不敢动粗,尤其是当她亮出一块男子所用的玉腰牌,护卫们只好让她连闯关卡来到悯忠寺门前。
“这位姑娘自称来自信郡王府上,她说信郡王是她的堂兄,皇上您也是她的堂兄。”
悯忠寺门前的守卫不好拿捏分寸,出于谨慎,接着具体问询小姑娘的阿玛是哪位,小姑娘咬紧口风就是不答自己的阿玛。趁着守卫们猜度愣神时,小姑娘不顾一切就要往悯忠寺大门里冲。守卫们立刻奔上,小姑娘差不了两步就要被逮住,她竟一头折转撞向悯忠寺大门前的石狮子。
幸好守卫们眼疾手快,没让她撞个头破血流,只是额头上出点皮外伤。眼见守卫们还是拦住不让她进去,这时就连御前侍卫都惊动纷纷跑出围住她,她倒是不见慌乱,反而是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失望地哭了起来。
迫不得已,她道出自己的名字。如果皇上不见她,等皇上走后,她就一定会撞死在悯忠寺门前,她说到做到。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跑出信郡王府,来到这儿?皇上,她是,是···”
“朕知道她是谁了,”福临打断达礼的吞吞吐吐,端详着手里刻着飞龙乘云图案的白玉腰牌,“她是来自多尼府上,确是朕的堂妹。”
福临收起玉腰牌,“把她带去南苑,朕在那儿见她,别让她在这胡来,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第229章 大结局(上)
鹅蛋脸,柳叶眉,灵活转动的眼眸,透着韧劲。不算挺直的鼻梁,鼻尖稍略偏圆,薄厚适度的双唇还算圆润,微微翘起的唇角活跃青涩的调皮。皮肤细腻但不白皙,像是风吹日晒洗去了本该养尊处优呈现的珍珠白。
福临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如果自己没记错,她应该也差不多十二岁了。可比起年长她一岁的欣瑶,这个头、身形有待补充营养,倒是这胆量,还真是不得不感慨,有什么样的阿玛,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东莪,朕记得你的名字。朕亲政时,把你交到多尼府上抚养,你还不到两岁,没想到转眼间,你就已经长成······”福临快扫她一身穿着,“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小爷,还生出这么大的能耐偷跑出信郡王府。”
东莪没见过福临,从福临打量她开始,她也是不管不顾把眼前的皇帝堂兄看了个仔细。听到福临说她变成小爷,她索性拿下帽子,拉过自己的乌黑长辫,拨弄发梢,“皇上明知我是谁,还出言笑话。穿上这身装束,我还得意自己来了个大变样,谁知从我与守卫们起冲突,就没人把我当小爷,都是喊我小丫头。”
福临笑了笑,那是自然,即便是身形瘦小的男孩也不是她这个样子,“说吧,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闹出这番动静,多尼不能为你办吗?”
屋里的炉子烧得火热,福临随手就拿下自己的帽子,交给任在。东莪一看见福临的光头,不自禁往前靠近几步,好奇暂时忽略自己此行的目的,“和尚也能当皇帝?”
任在连忙过去把她劝退几步,又提醒她皇上跟前不要信口雌黄,福临阻止任在,他不介意东莪的无礼。
这位堂妹的存在从来就不曾在福临的脑海里有过停留,反而是她的王父在福临的心口烙下深深的印记。羞辱、伤痛、挣扎、愤恨,童年时期强制布笼的阴影从来就没有从福临的记忆中消褪。
任在的提醒,东莪倒也识数,回到自己的话题,“多尼堂兄病得厉害,身子越来越沉,现今连地都下不了了。堂兄自己都说,活不过多久日子了。”
一声叹,辗转出不适合她年龄的忧愁,“皇上,多尼堂兄待我不错,是我自己命不好。我是主子的身份,奴才的活法。”
福临蹙额,聚目,神情有异,“又是主子,又是奴才,朕听着自相矛盾。倒是多尼见不了朕,所以就安排你闯到朕跟前?”
东莪不好意思,绯红轻云烧上脸颊,低头揉弄着手里的发辫,“皇上真是厉害,就我这点能耐,哪儿能跑出王府。去到悯忠寺拦阻皇上,自然是需要多尼堂兄帮忙。”
多尼自简亲王济度死后,自己又因为征战云贵无功反被罚银五千两,从此就是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年底一场大病袭来,多尼卧床不起,恍然间想起东莪,把她叫到了床前。
思及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多尼对东莪怀有歉意,好歹东莪的阿玛也是自己的亲叔叔,摄政时期也是十分照应自己人。东莪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是挑选出合适的婆家,但自己已是毫无能力为东莪出面。想着自己的嫡福晋来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与皇太后是本家人,所以他想让福晋带东莪进宫面见皇太后,终究也是皇家后嗣,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养着不管吧?
眼见自己唯一的靠山将要崩塌,自己往后在王府的日子想都不用想只会更加凄凉。可东莪却不想进宫见太后,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见的反而是皇上。
多尼一再问询缘由,东莪就是不愿说出。多尼无奈,答应想办法帮她靠近皇上,能不能见上,能不能达成心愿,也只能是听天由命。
“皇上,”东莪跪地,稚气的脸上从容、认真且坚定,“请您把我从皇室除名,我就想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直照顾我的嬷嬷年纪大了,怕是要被送出王府,我愿意做她的孩子,与她一道出府,从此与她相依为命,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福临愣住,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东莪往前跪爬两步,“皇上,您一定特别讨厌我阿玛,大家都说阿玛想做皇帝,老天爷惩罚他,收走了他的命。我不想为阿玛辩驳,阿玛总归是伤害了别人,可我就想做个普通人,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皇上,您就成全我吧!”
看着俯身在地跪求的东莪,福临眼角漫上湿润,东莪的愿望何尝不是触及他深埋心底的期望。好几次把墨兰拥入怀中,他憧憬与墨兰隐居山林,做一对平凡夫妻,那样的恬淡景致遥远到不可及,却美轮美奂到令人心醉。
“朕赞同多尼的想法,由太后给你指一门亲事,有个归宿,似乎更妥当些。”
“我不愿意,”东莪抬起头,泪花翻飞,“阿玛虽犯下大罪,但总归是我的生父,斩不断洗不掉的血缘,就算阿玛的样子在我记忆里模糊不清,我也不怨恨他。可我就是我,我就想简简单单过自己的生活,我就想隐姓埋名,不再以阿玛女儿的身份遭人指指点点。”
本是小声抽泣,却因动情真挚,转为放声痛哭,“我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吗?我能选择自己的阿玛吗?我选不了呀,可却是要我背负阿玛的罪过,我扛不起,我也背不动。”
“皇上,您不也剃了个光头,往寺庙里念经拜佛,寻你的自由,为何就不许我做个平民百姓?粗茶淡饭,我早就习以为常,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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