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皇上再次降旨,择机亲行覆试今年顺天乡试中式举人。
一波未息一波又起,工科给事中阴应节参奏,江南乡试主考方犹等弊窦多端,榜发后,士子忿其不公,哭文庙,殴帘官,物议沸腾。皇上怒火中烧,方犹、钱开宗并同考试官,俱著革职。并中式举人方章钺,刑部差员役速拏来京,严行详审。
接着刑科右给事中朱绍凤劾奏,河南主考官黄鈊、丁澎,进呈试录、四书三篇皆由己作,不用闱墨,有违定例。且黄鈊服官,向有秽声,出都之时,流言啧啧。及入闱又挟恃铨曹,恣取供应。皇上下旨,黄鈊革职,严拏察究,丁澎亦著革职察议。
“江南乡试,朕亲自核准礼部遴选的二十名考官,专门召见主考方犹、副主考钱开宗,一再叮嘱告诫秉公选拔贤才,切勿营私舞弊。两人俯伏地上,诚惶诚恐、异口同声‘遵旨’。岂料回过身去,竟将国法抛之脑后,无视朕的嘱咐,实在是可恶至极,待刑部审议完毕,朕绝不心慈手软,定当明正典刑。”
顺天府乡试的考官们方人头落地,江南考官们又前仆后继奔赴刑场,虽说罪有应得,可毕竟一个个身首异处。如他们事先得知皇上狠起来绝不含糊,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如此藐视王法,如此践踏寒窗苦读、身负真才实学的学子们。
内心虽感慨颇多,我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坐于他身旁。我一心伺候在太后身边,只盼着太后尽早康复,哪曾想他朝夕过来省侍太后,回过身竟然是这么多费心劳力的事搅扰着他。这些个宗室子弟、这些个官员没能好好助他一臂之力,反倒在他身后拖后腿,难怪他雷霆大作,难怪他心力交瘁。
“墨兰,”这次他倾斜身体靠着我,“朕觉得很累,累极了!还好上天、祖宗眷顾,皇额娘总算是好了过来,否则朕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抓过我的手,一边抚弄着一边说道:“皇额娘病重的那些日子,朕亲往圜丘、方泽、太庙、社稷坛等处祈福,只盼苍天怜眷,让皇额娘度过这个难关。不到两个月,朕的桌上积压了八百余件奏疏,朕的脑子都快炸了。”
“焦头烂额之际,朕命傅以渐代拟批阅,他果不负朕的期望,三日之内即处理完毕,深感欣慰之际也格外褒奖于他。”
顺治三年大清入关后第一次殿试,傅以渐中进士,夺清代首科殿试状元,官至大学士,做事勤恳,为人正直,备受皇上器重。
“墨兰,你倒是说话呀!朕方才的举动吓坏你啦?”他放下我的手,探过头来看着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都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忽地他站起身,拖着我走到书桌前,指着桌上的一幅画,问道:“前两日,傅以渐扈从朕出行,无意间见他骑驴归帐,朕回来后当即作出此画,墨兰,你看如何?”
只见画中骑驴人一身常服,一手握缰,一手轻抚下巴胡须,小驴漫不经心小步而行,骑驴人颇有些偷得半刻闲的怡然自得。寥寥数笔,皇上竟已传神勾勒出该有的神韵和姿态。
那一刻我还真有些妒忌傅以渐,同时也对皇上的绘画功底深表钦佩,可当我一看到他为这幅画题为“状元归去驴如飞”,我就忍不住面露欢颜,他的字雄浑、老练,我笑的是这毛驴的小碎步实在称不上“飞”。
“你笑什么?朕画得可笑吗?朕自觉还可以,有什么不妥吗?”
看他一脸不甘心的表情,显是自我感觉良好,我这一笑反倒让他稍微局促。可随即他又不知为何,伸出手托住我的脸,慢慢倾身过来,轻轻碰触我的唇角,含蓄又柔和,随即离开,眼中荡漾无尽笑意。
他的出其不意顿时让我羞怯地把脸扭向一旁,赏画就赏画,他这又是哪一出?
“为博红颜一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唐玄宗千里送荔枝,反倒是朕最省心,粗制画作一幅,竟已博得朕的爱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的脸凑过来几欲贴上我的脸,“墨兰,告诉朕,究竟是何方神圣把你送到了朕跟前,朕干涸的心注满甘泉,如今你还为朕喜添皇儿,一想到这些,朕心房的快乐都溢出来了,这不就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的话犹如绳子一般把我捆得结结实实令我动弹不得,他的爱自顾自排山倒海扑来,我完全只有招架的份儿。可有一样我却清楚,这劈头盖脸冲过来的爱总让我有些紧张,他是皇上,他的爱总让我有种无章可循的不安全感。
“皇上,妾妃方才吩咐小碌子让茶房煮些奶茶,不知皇上是否愿意赏妾妃一口,妾妃有些渴了。”
他在我脸蛋轻啄一口,笑嘻嘻说道:“好说,别说是一口,只要你喜欢,通通给你。”
夜艾时分,暖阁里恢复平静,皇上重新落座仔细批阅余下的奏疏,我浅浅喝上一口奶茶,拿起手里的书,默默读着。都说长夜漫漫,可火烛通明的屋里倒也驱散了暗夜的孤寂,由不得它放肆只得规规矩矩无声无息溜走而去。
第98章 幻梦天堂
临近岁末,皇太后的身体日渐康宁,皇上甚感欣慰,分别谕礼部、户部、吏部,择日行各种祭祀拜谢天地、祖宗;恩赐帑银十万两,一半给八旗兵丁,一半遣官赈济畿辅贫民;逐一对尽心省侍的近侍卫护、尽职尽责的祝师、医官、司膳、司茶、护军校等加官进爵。
这是我入宫以来的第二个年夜饭,却是最纯粹的一次年夜饭,皇上、皇太后都在南苑,往年纷繁复杂的庆贺礼一概免行。
伺候完太后吃药,太后兴起,给我讲起了皇上仅五岁时,先皇出猎叶赫一带,携皇上前往。当行猎于噶哈岭时,皇上开弓射中一麅,先皇大喜,连声夸赞。
“睿王摄政期间,福临未得师傅教学,他也乐得逍遥,每日里就是骑马、射箭,时间一长,倒也练就了他精湛的骑术、娴熟的弓法。然年龄渐长,却也不由自主染上淫逸游猎的习惯,亲政数年仍难以自敛。”
太后轻叹一声,“墨兰,你可要劝劝他,福临他一上了马,就如同射出的箭呼啸而去,让人不免捏把汗,他身上可肩负着大清的重任,不容他有任何闪失呀!”
我点点头,皇上的骑术我曾经大饱眼福,同时也曾吓得魂飞魄散,知子莫若母,太后真是一语中的。
御膳房准备的精美菜肴按次序摆上宴桌时,皇上也兴致勃勃来到太后寝殿。太后领先步向宴桌,皇上没有紧随,反倒来到我身旁,毫不避讳伸手过来想要牵我的手一同过去。不知为何,总觉太后脑后也长了眼睛,我赶紧往后躲了躲,不让他得逞。太后就是太后,在她跟前我可不敢随意。皇上瞪我一眼,只得跟上太后,落座于太后身侧。
我站到索玛姑姑一旁,姑姑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回以微笑。皇宫里逢年过节的家宴,何曾见过皇上与后宫妃妾们同桌,即便是皇后,也是单独一桌。如今眼前就一张宴桌,太后与皇上同桌无可厚非,而我,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划到了索玛姑姑的行列。
“墨兰,坐到哀家身旁来。”
“墨兰,过来坐到朕身边。”
这异口同声的命令顿时让我愣住,屏声敛气看着他们母子俩,得承慈恩、圣恩,我被赐座,似乎是莫大的荣幸才是。可我究竟该听谁的,坐到谁身边,这是我能选择的吗?
母子俩面面相觑,随即相视一笑,太后冲我招招手,“到哀家身边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过来。”
“皇额娘偏心,儿子也早晚问候,日夜担忧,为何偏偏就她辛苦!”这矫揉造作的争风吃醋没想到皇上也会。
倒是索玛姑姑最能领会,直接把我推到太后身旁坐下,太后温和地说道:“墨兰,今儿个也没别人,就别再太后、太后的称呼,也随福临一道叫声皇额娘吧!”
太后的不温不火依旧,可这话如同在我跟前突然响了个爆竹惊得我语无伦次,“太…后,这,我?”
太后随即打断我,“叫声皇额娘就那么难吗?”
我终是怯懦小声地叫了一声,“皇额娘。”
皇上的神色忽而惊喜、忽而兴奋、忽而欢愉,而我受宠若惊坐得勉强、笑得勉强、吃得也勉强。
索玛姑姑拿起今年进贡的鹤年福酒准备给大家倒上,没曾想皇上一把抢过,主动抢去姑姑的活儿,给太后满上,接着还想为我服务。我诚惶诚恐请求自己来就可,太后反而怡然自得朝我说:“把酒杯呈上让福临倒吧!”
我恭恭敬敬双手扶住酒杯伸过去,皇上乐呵呵倒上酒。不知是新手水平太次,还是得意忘形不知所以然,酒满溢出沾了我一手。就他这样,平日里还好意思动辄呵斥奴才们伺候不周,冲他这服务水平,也不知会挨多少回鞭子。
我与太后不过抿了一口酒,皇上则当仁不让一杯酒早已下肚。这贡酒虽是专为皇宫配制的养生酒,按理说也不会有鸡血的成分,可皇上显然就像被注了鸡血一般,服务意识空前高涨,接连不断主动为太后与我夹菜,“哀家身子尚未痊愈,吃不得这么多,你自己多吃些。”
结果对太后的殷勤一并转嫁到我头上,我的碗都被他堆成了小山,也不管我爱不爱吃,就知道一个劲儿夹过来,最后居然还让索玛姑姑再于我拿个碗来。这哪是吃饭,简直就是玩命,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么一招酷刑,撑死没商量。
“福临,墨兰向来就吃得不多,你这哪儿是让她吃菜,简直活生生要埋了她,下次再让她坐下来与你同桌,怕是早吓得逃之夭夭。”太后边笑边摇摇头数落皇上。
“她敢逃走,朕可是为她好,别人怀孕生子,一个个圆乎乎的,哪像她还是这般清癯,多吃些,即便胖一些朕也喜欢。”
“少在那没羞没臊的,哀家跟前也不知收敛一些,看看你媳妇儿,羞得满面通红。”
太后眉眼弯弯瞅瞅我,回头瞪视皇上,可眼中流淌出的却是笑意。皇上眉开眼笑全然不管,兴致反倒更为激昂,“皇额娘你别看她平日里头头是道、神色自得,可有时候也是老鼠遇见猫,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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