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忙附和:“是呀是呀,小姐,横竖又不远,骑着马过去,很快就到了。那马不是还能走么?天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冒出几个强盗来,这里只有柳公子一个……”她看了看黑衣少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行不行啊”四个字。
文怡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朝马的伤腿上看了一眼,便道:“我们家只有这匹马了,它伤了腿,须得好生治了才能再用。我一个人坐上去,还担心会压坏了它,再加上你,它走不了两步就趴下了。”她又看了黑衣少年一眼,虽然不知道对方身手如何,但方才他能独力制住发疯的马,那一人力敌三贼的蓝衣少年又能放心留他一人在此处,显然是有些凭仗的。她心里并不害怕,反而还觉得很安心。
黑衣少年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忙收回了视线,接着就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忍不住再望过去。
他闲闲地在山路两边转了一圈,拣回一小堆干枝枯叶,点起一个火堆,然后用劫匪的刀割了一堆野草,手上忙活了一会儿,草草编成两个团垫儿,扔在火堆边,朝文怡点点头:“顾小姐,你们站了半日也累了,略歇歇吧。”便转身走到半丈外,背着火堆盘腿坐下。
文怡端正道了谢,看了张婶一眼,便上前寻了一个草垫坐下了。张婶见少年给自己也做了一个,也讪讪地小声谢过。
天黑了。火光映着人脸,越发显得周围阴深,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文怡看着周围黑色的山林,隐隐听到狼嚎声,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恐惧……前世她也曾随师父师姐们在野外露宿过,十来个人围着火堆,不停地往里头添柴,一位师姐凌晨时分去了附近解手,便再没回来,天亮后,在十余丈外找到了沾满血的缁衣。那一晚,她也曾听过这种声音……
悠扬的笛声响起,盖过了狼嚎声。文怡望过去,原来是黑衣少年不知几时吹起了叶笛,吹的是平阳一带民间传唱的小曲,歌词原是描述平阳乡间一户人家男耕女织、天黑后一家人围着饭桌和乐融融的情景。文怡听着熟悉的曲调,心情渐渐安定下来,又有了几分好奇:他明明是恒安人,怎么会吹平阳的小曲?
这一曲吹了一遍又一遍,延绵不绝,不知几时,劫匪中的敦实汉子和少年都跟着轻轻唱了起来,后者唱得泪流满面,只有那瘦长眼听得烦心,仍在留意周围的情况,忽地动了动,耳边“飕”的一声,鬓边掉落了几根头发,一支草梗不知几时插在他耳后的树干里,他顿时落下了冷汗。
黑衣少年站起身:“人来了。”文怡吃了一惊,忙起身远眺,果然看到前方亮起了一排火把。张婶迷迷糊糊地打着磕睡,一下惊醒了,蹦了起来,却又闪了腰,疼得她呲牙裂嘴。张叔却早已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舅老爷!是舅老爷么?!”
来的真是文怡的亲舅舅聂家昌,他亲自带了八九个家丁,驾了一辆马车前来,蓝衣少年罗明敏骑马走在头里领路,一见朋友,便笑着叫道:“等久了吧?为了多找几个人,可花了些功夫!你再想不到,这聂家的少爷,你道是谁?!”
文怡一见聂家昌,便认出他的模样,与前世讨要奁田时相比,稍稍年轻些,却比母亲过世那年看上去苍老多了,不由得眼圈一红,只觉得舅舅肯来接自己,别的就不重要了。
她上前欲先见礼,聂家昌却飞身下马,冲上来扶住,哭道:“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又仔细端详外甥女儿,心疼地说:“你祖母怎么照顾你的?把你养得这样瘦!百多里路,居然只叫两个人跟车!若是有个好歹,舅舅岂不是要心疼死?!”
文怡听得流泪,道:“都是外甥女儿的罪过,叫舅舅如此担心。家中男女仆妇只有三人,派了两人跟车,祖母身边只剩了一位赵嬷嬷侍候,还是嬷嬷到别家婶婶处求了一个媳妇子来帮衬,外甥女儿才放心出门的。这原怪不得祖母。”
聂家昌吃了一惊:“那年我去奔丧,你们家明明还有二十来个家仆,怎的只剩下三人?!”
文怡低头垂泪:“因人口多,开销太大,家里进项又少,因此……都遣散了……”
聂家昌还是觉得忿忿,但见外甥女儿面露为难之色,又记起有外人在场,也不多说卢氏老夫人的不是了,只问外甥女儿这些年身体如何,家中可有难处,见了外甥女儿脚边的包袱,得知是给自己备下的生辰寿礼,惊喜不已:“难为你有这个心,便是空手上门,舅舅心里也是欢喜的,还带这些做什么?!”
文怡正为寿礼狼狈而不好意思,听到舅舅这么说,又是难堪,又是感动,小声道:“舅舅若不嫌弃,外甥女儿想借住两日,正好赶出件针线活来,补上舅舅的寿礼……”
聂家昌喜出望外,再想不到卢氏老夫人肯放外甥女儿过来小住,忙道:“要住就多住几天!叫你舅母好生给你补补!”说罢叫过一个丫环:“阿樱,快侍候表小姐上车。”又柔声对文怡道:“好孩子,今晚进不了城了,咱们在前头庄上歇一夜,明早再走。舅舅已叫人去那里租房子,等我们过去,地方也打扫干净了,今晚陪舅舅说说话,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文怡笑着应下,想起黑衣少年那边,转头望去,看到他和朋友说话,回头向自己看了一眼,微笑着点点头,便又转过头去。文怡心中有种怅然若失之感,继而警醒,心中念了几句佛,便由阿樱搀扶着,上了马车。
罗明敏看着文怡上了马车,回过头对朋友笑道:“小柳,方才去报信时,看到那坏掉的马车,我才发现,原来这小姑娘是平阳顾氏的女儿。该不会……是你家那位长辈的侄女儿吧?”
“小柳”笑了笑,淡淡地道:“她是顾氏旁枝,应该是六房的女儿,就是前些日子在康城时,二姑姑提到的那一家。”
罗明敏吃了一惊:“不会吧?就是……那一位?!”他眨眨眼,“瞧这小小的个头,又是瘦弱人儿,一点都看不出是你姑姑口中端庄大气又聪慧知礼的姑娘。你没弄错吧?”
“小柳”摇摇头:“已经问过了,是她自己说,出身顾氏宣和堂,还有哪一家?只是……”他顿了顿,“方才……她问起我们的姓氏名讳,说是日后致谢,我并没有报上真名,只说是姓柳名观海,用的是你们几个玩笑时给我取的号。你可别露馅了。”
罗明敏面露古怪之色,苦笑道:“你怎的不早说?!这聂家儿子就是聂珩那个病潘安,跟咱们在康城书院同窗过两年的,方才见面,我早就把你也同行的事告诉他了,他是顾家小姑娘的表兄吧?!哪里瞒得住?!东行兄,你又不是见不得人,瞒她做什么?!”
柳东行抚额苦笑:“这可……麻烦了,要是消息传回恒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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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榻农庄
更新时间2010…12…4 19:02:00 字数:4049
文怡由舅舅护送着来到山边的庄子,下榻在一户殷实人家的后院。
说是殷实人家,其实也不过是庄上稍稍富裕些的农户罢了,前后两进院子,都是土墙瓦屋,六七房,倒住了十四五口人,分别是一对老夫妇带了两个儿子,还有媳妇、孙子孙女等人,再加上一个小女儿。因聂家临时赁了他家房子,是许了大价钱的,老夫妇两人忙吩咐媳妇们收拾屋子,便带了全家到同村亲戚好友家借住去了。
聂家此行,带了八九个青壮,还有一个丫环阿樱。这阿樱却是个机灵能干的,很快就将后院的正房厢房都重新收拾了一遍,迎了文怡进屋歇息,打水侍候着净面,便立即跑去厨房烧水泡茶,趁着等水沸的空隙,又到外头寻了两个庄户农妇,给了一串钱,请她们帮着准备晚饭酒水。
文怡冷眼瞧着,暗暗点头,想到自己家中,一个能干的帮手都没有,赵嬷嬷年纪这么大了,还总要辛苦她去做洗衣扫地的粗活,便有些黯然。她心下盘算着,等回家后,是不是问问家里是否有余钱,若没有,就省下做秋季新衣的花费,或是自己做点针线活偷偷叫赵嬷嬷拿出去卖,但凡能匀出三四两银子,买个年纪大些又有点力气的粗使丫头,嬷嬷也能轻省些,自己也不必事事倚仗张婶。
正想着,阿樱便进来了,说是老爷请表小姐到正房叙话。文怡忙整理了一番仪表,随阿樱过去了。
甥舅俩叙了一番离情,又哭了一场。说起这几年的遭遇,文怡也记不全了,又不想舅舅担心,便只捡些无关痛痒之事说了说。但聂家昌活了四十来岁,又随父亲在任上见识过世面,文怡即便是两世为人,也只是个年轻女孩儿家,哪里瞒得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叫舅舅试探出来,气得他怒发冲冠:“顾家百年望族,在外头端得是好名声,没想到也是如此不堪!孀妇弱女,便是没了男人倚仗,难道就不是他顾家的人?!护着些又能费得了多少心思?!可怜我外甥女儿也是顾氏血脉,却被人欺凌至此!他们以为我这个舅舅是死的不成?!”说到这里,看着文怡,只觉得满心怜惜:“都是舅舅不好,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该丢下你不管,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没人替你撑腰的缘故。”
文怡含泪摇摇头:“怪不得舅舅,原是祖母性子执拗些,又向来是在外头强硬惯了的,便是知道自己理亏,也不肯先低了头。舅舅这些年都有派人来看外甥女儿,外甥女儿心知肚明,早有心来给舅舅请安。只是先前守着孝,族中规矩又严,女孩儿家轻易不能出门,才会拖到今日,还是托了舅舅大寿之福,外甥女儿才能出来。”
聂家昌冷哼一声:“规矩严又如何?顾家人以为规矩严些,便是望族体面了?!心不正,再多的礼都是虚的!”望向文怡,目光又放柔了些:“你这孩子倒是没沾上那些酸腐气,是真正知礼的。”
文怡脸一红,却是低了头不敢吭声。她若不是重生了一回,也没想过要来看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