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丹瑟的震惊不只是来自于一般人看到布朗时的反应，还多了一段锥心的儿时记忆：
“快点，丹瑟，把苹果塞进那小家伙的嘴里。”
“不行啊，他一直紧闭着嘴呢。”
“那就把他扳开啊，你这白痴！”
丹瑟盯着那双令人震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稳住情绪，希望自己的惊讶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我是彼得·提伯瑞，我们通过电话的，请到我的办公室去吧。”
布朗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带给别人的特殊的第一印象，这次他很高兴看到他要吐露心事的对象，并没有跟一般人那样尴尬得支支吾吾。“我差点都要坠入梦乡了，”布朗说，“那把椅子坐起来太舒服了。”
丹瑟陪着布朗穿过接待室，走向一扇华丽的双开门，途中还随口闲聊几句，以掩饰自己不同寻常的混乱思绪。“我办公室的椅子恐怕就没那么舒服了，也许喝点茶或咖啡可以弥补一下。”
“喝茶就好，谢谢。”
在接待台前，丹瑟向年轻漂亮的莉莎介绍了布朗博士。早在40分钟前，当布朗害羞地告诉莉莎他和律师有约之后，就一直回避着她的眼神。莉莎冲这个小个子男人灿烂一笑，就好像用来复枪瞄准了一只袋鼠；布朗则站在原地，目眩神迷。像往常一样，莉莎完全了解自己的魅力，而丹瑟也再次感到佩服，就连他的女性客户都很欣赏莉莎绝美的容貌，以及那能够让男人融化的态度。丹瑟原本觉得莉莎会惹人妒忌，不过亚伦却认为大家都想看美女。结果证明，亚伦说的没错。
“莉莎，请厨房准备茶点，送到我的办公室，两份就可以了。”
丹瑟打开门，领着布朗走向豪华办公室角落的座位区，“请不要拘束，我一会儿就回来。”
布朗一边从另一个角度再次欣赏外面的悉尼港和城市风光，一边在低靠背的“瓦西里”椅上调整坐姿，让自己舒服点，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丹瑟则走到他那张古朴的弧形办公桌旁，想暂时保持一点距离，尽力控制住因为布朗的到来而产生的不安。丹瑟装出很忙碌的样子，快速瞄了一下亚伦留下的两张便条，上面的字迹很是潦草：“那发疯的俄国人在我办公室里。”“要是听到尖叫声，就赶快来救我。”丹瑟看完微微一笑，亚伦的幽默感似乎还跟往常一样有效，帮助丹瑟减轻了刚才产生的不安。不过丹瑟还是不清楚，布朗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或许早在电话预约时他就记起那段儿时的经历了。
基因贼 01（3）
“我说过这椅子不太舒服，”丹瑟回到座位区时说，“我的合伙人坚持要买值得投资的东西，我傻傻地以为他说的是一般的古董。”
丹瑟还在努力恢复内心的平静，幸好茶点及时送到了。精致的手推车上摆放了中国茶、印度茶、咖啡、薄片熏鲑鱼三明治，还有各式精致的酥皮点心。安排茶点是丹瑟惯用的伎俩，这样好让他有时间对新客户做初步的评估。
安东尼是“龙卷风”主管级餐厅的资深员工，为人十分挑剔，顶上已出现了秃头的迹象。一旦遇到的客户是名人、大明星，或者是众所周知的有钱人，安东尼总是亲自出马，到“大办公室”来服务。对安东尼的这种好奇心，丹瑟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他仍然很是惊讶，没想到布朗居然对这个“追星族”产生了吸引力。想必是布朗怪异的外貌，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谢谢你，安东尼，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吧，把餐车留下来就可以了。”
“好的，提伯瑞先生，我过一会再来。”
“不用了，待会餐车会直接放在这层楼的厨房里。”
丹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破坏安东尼刺探消息的计谋，并看着他略带扫兴地离开。不管布朗这次为何而来，那都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是不可泄漏的机密。至少丹瑟希望布朗是来咨询法律问题的，而不是为了回顾什么令人心痛的记忆。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关门时的声音却大了些。丹瑟请坐在对面的布朗不要客气，自己则倒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恐怕我有不少客户都已经习惯了安东尼在背后叽叽喳喳地谈论他们。”
“如果看到了那些电影明星什么的，一定会很有趣吧。”布朗环顾这间引人注目的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了同样引人注目的彼得·提伯瑞身上。剎时间，布朗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浑身都不自在，但随后他又挤出了愉快的神情。
“我现在能够花得起钱来获得最好的服务。婚约①方面的事情，我认为找你准没有错。”
“那你来找我，是想咨询契约方面的问题吗？”
“这个嘛，”布朗回答说，“我还不太确定。其实我是想要一些建议，要怎样才能……才能拥有一个孩子。”
丹瑟脖子上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早在接待室看到布朗时，他就产生一种可怕的不祥预感，以为自己就要为儿时的暴行付出代价，偿还自己对这个长相怪异的人的亏欠。结果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咨询而已。
“这样的话，布朗博士，要是你目前的婚约中没有包含‘生育条款’，可以另外补充——”
“我没有……”布朗打断丹瑟的话，“我没有婚姻契约。”
“哦……有时候这样反而好办些。我们可以拟一份契约，明确指定你想要的条款，只要你未来的伴侣也同意，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估计你马上就可以为孩子建立‘社会信托基金’了。”
“提伯瑞先生，钱完全不是问题。说实话，我以后也都不会为钱的事而烦恼。”
丹瑟听到布朗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原想掩饰内心的惊讶，但却还没有来得及。布朗紧接着又说：“提伯瑞先生，我是个分子生物学家，你也可以叫我遗传学家，我研究的是‘人类基因组单体型图’——”
“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丹瑟插话道。
“那就像是遗传学里的‘圣杯’，是治疗疾病的关键，也是精确掌握生物进化发展的时钟。”布朗察觉到自己太兴奋而有些离题，赶紧切回重点，“反正我在剑桥的时候就开始进行研究了，离开那里之后，我开发出了一套独特的程序，继续为好几千对碱基建立图谱并且定序。后来我发现了关于蓝眼睛的基因，我就是靠这个发财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基因贼 01（4）
布朗靠向椅背，一幅自鸣得意的神态，他确信自己已经让原本主导办公室气氛的高贵主人感到佩服了。丹瑟又倒了一杯咖啡，走到布朗身边坐下，用自己那双蓝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布朗。
“那么你为蓝眼基因申请专利了？”
布朗发觉丹瑟语带谴责，赶紧解释道：“转基因生物早在1980年就已经合法取得专利了，‘人类基因组计划’启动之初，有人开始擅自占有基因，这是私人企业和研究机构投下的赌注，他们认为自己取得了专利的基因，可能会变得很值钱。如果其中某个基因真的具有异乎寻常的特性，那么只要有人想用这个基因做研究或疾病测试，那些企业或机构就可以收取授权费了。”
“这点我很清楚，布朗博士。关于基因专利这个问题，有很多不同的派系和观点，这些年相关的案子多得让法院都忙不过来了。”
“嗯，不管你乐不乐意，现在有超过一半的人类基因组知识产权都落入了私人企业或跨国公司手中，主要是大药厂，我指的是超大型的药厂，这些还只是已知的基因组序列。其实差不多所有非编码DNA，或者无用的人类‘垃圾DNA’，也都已经被私人注册了，而这些可能会是未来最有价值的研究材料。”
“那你把专利卖给了跨国公司？”
“不是专利，只是基因序列。如果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去申请专利，可能要耗上好几年的时间才可能通过，于是我就从另一个角度来处理这件事情，直接把序列卖给了日本政府。”
“天哪！”丹瑟站起身来朝窗户走去，好让自己有时间想明白刚刚听到的这个惊人的讯息。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双筒望远镜，扫视远处的环形码头。
摩托艇在水面上纵横穿梭，一面争抢码头的停泊船位，一面还得躲闪那些五颜六色的仿古渡轮，以及停靠在较大的码头上的游客出租船。小小的泡泡船配有轮片，靠驾驶员踩踏板来提供动力，这可是时兴的风尚，不过它们悠闲的步调似乎引起了那些摩托艇驾驶者的兴趣，他们把泡泡船当成速降滑雪赛中的标记旗子，急驰过船边激起阵阵波澜，留下小船在余波中剧烈地晃动。两艘长达百米的超大型游艇导致了交通堵塞，因为一些小船想近距离观赏这种往来于悉尼和霍巴特间的跨海快速游艇。
跟往常一样，港口四周熙熙攘攘地挤满了街头艺人和大批观光客。背包客们懒洋洋地坐在当代艺术博物馆前方开阔的草坪上，其中不少人都穿着清凉，也没有戴帽子，完全无视澳洲艳阳的威力。
丹瑟透过望远镜扫视了拥挤的咖啡馆，视线又随着宽阔的阶梯延伸上去，直到悉尼歌剧院。歌剧院像一只美丽绝伦的白色大鸟，仿佛刚刚停稳在水面上。几年前，悉尼歌剧院屋顶上超过一百万片的瓷砖都覆盖了透明的太阳能电池。工程耗费巨大，因为电池要贴合原来的瓷砖轮廓，才不会破坏由混凝土预铸而成的、令人赞叹的“风帆”造型。如今这个热爱歌剧院的城市大部分地区的电力，都是由丹麦建筑设计师约恩·乌松的旷世杰作提供的。
接着丹瑟又看见一对年轻的日本夫妇正打算拍照。根据以往经验，他知道那对夫妻会恭敬有礼地请陌生人来帮忙。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迸出了不可思议的画面：他碰巧搭上了一艘横越悉尼港的新型仿古渡轮（这种渡轮是专门供人享乐的，并不只是讲求航速），船上那些日本制造的相机快门咔嚓咔嚓响个不停，而相机后面藏着的是好多双蓝色的眼睛。
丹瑟放下望远镜，放声大笑。布朗走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