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转身朝佛堂走去,推开门却发现娘正跪在蒲团上,她脸色出奇的苍白,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着双眼不知道在默念着什么。我轻轻地阖上门,走了进去。
“你爹已经走了?”娘好象知道是我,轻声问道。
我微微怔了下,道:“恩,刚走。娘,您不休息吗?都这么晚了。”
娘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我:“今天晚上,怎么睡得着?”她的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担忧和恐惧,甚至还带着浓重的悲伤。
“你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今天得把这卷经文给念完。”说罢,娘便又坐回了蒲团上,我默然地走了出来,心里亦是沉重万分。
走在回廊上,我抬起头,细雨仍然在下着,胸口堵得难受,可我知道今晚的事是必然的,我并不能去改变它,即使没有在其中推动,它也只不过是延缓时间而已,这斗争迟早还是会发生。
我慢慢地走回了房间,今晚对于清元来说将是个无眠之夜,恐怕许多人都焦虑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吧?后半夜,喧嚷的喊声夹杂着阵阵哭声传遍了殷都,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幕,我辗转反侧,索性坐了起来发呆。
经历过的苦痛我永远也不会遗忘,只是当这皇室的阴谋和斗争活生生地被推到面前时,我却感到更加的痛苦。紫烟,如果我现在依旧是清河的妻子,那么今天我们是不是还会站在对立的位置呢?我想结果一定还是一样的,因为野心和欲望一直存在于他们的血液中,未曾改变。
天色渐渐地明了,心里的痛楚也越来越强烈。
我站了起来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东方露出了第一抹朝霞,耀眼夺目的红,艳丽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开始了…我也已经没有退路。”我轻声道,也像是对自己说。
“小姐!”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应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街上贴了好多官府的告示,说是二皇子勾结土莫林,里通外国,犯了叛国罪!听说官兵昨儿个在二皇子的府邸搜到了信笺和一些证物,证据确凿…是不是昨晚……”说到这,她迟疑地看着我。
“应儿。”我整了整她的散发,打断了她的疑问,“告示上还说了什么?”
心慢慢地悬了起来,千万不要是…不,应该还不至于…
“恩,好象还说二皇子与皇妃一起被削去了宗籍和爵位,贬了庶民,终生幽禁于南陵!二皇妃也真是太可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遇上这种事……”应儿难过地叹息道。
幸好!我陡然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却又憎恶起了自己,也许现在我连担心的资格也已经丧失了吧?可是,到底我还是无法做到心如硬铁,不为所动的地步啊!
至少…南陵,皇族罪人的流放地,紫烟,远离了权利和纷争,也许在那里你能够等回清寻的心吧!我也只能如此这般地祝福你了,即使这更像是自我安慰。
清寻的事在清元掀起了很大的风浪,导致了民心激愤难平,对皇室的不满和积怨也越来越深。再加上朝廷处事无能,天灾饥荒使得各地开始出现了小范围的暴动事件,朝廷与百姓之间的矛盾终于产生了危险的苗头。
可耐人寻味的是,自始至终皇上都没有亲自露面,告示上颁布的那张圣旨,真假无从而知。
二皇子府上的妾侍与下人出府的出府、流放的流放,一时之间凄凉万分,只是却一直找不到那个红衣的女子——阮素素,那个谜样的女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对于清寻来说,那段闪耀着无限风华与荣耀的岁月,酝酿了多少野心与欲望的美妙幻想,终于成为了过眼云烟。鲜艳而浓重的血迹给华美宏伟的王府,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记。府里的侍卫和壮丁,几乎全都丧生于那一晚的激烈械斗中,我不知道当他们迎向刀刃,是因为忠心的信念还是因为被强迫的无奈;然而他们最后也只不过为这场权利游戏的参与者,平添了额外的刺激罢了。
而事实就是,清寻在第一场的权利杀戮中便失败了。
树秀于外,风必毁之。反之呢?
反之…我后来才明白,考虑任何事,最好都问问自己“反之”呢?
但是,我当时却忘了。
[第二卷:第八十二章]
十二月初,清寻与紫烟正式被押解往南陵,之前他们一直被拘禁在王府,任何人都无法探视,而令妃于出事的当晚便因为怒急攻心、忧惧交加而病倒了,至今也未见起色。
押解当日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我站在廊内抬头仰望天际,但见漫天的雪花飞舞,絮絮细雪纷纷扬扬,偶有寒风便拂了雪粒迎面扑来。
“小姐怎么不进去,怪冷的!”应儿在旁边哆哆嗦嗦地道,虽捧着暖炉在手里,但仍不免冻得直打寒颤。
我收回了目光,转头对她道:“去房里替我拿狐皮斗篷来,动作快点。”
“这大冷的天你要去哪啊?”应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叫你去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倒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应儿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气呼呼地转身朝房里跑去。
片刻后。“小姐,你到底要去哪?这么急定要骑马去不可吗?我叫管家伯伯给你备马车,天儿太冷了,非冻着了不可!”应儿急得在我身后直叫唤。
“行了,你回去吧,待会旭儿得醒了!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我拉上了斗篷的帽子,然后翻身跨上了马,“走了!”双腿使劲一夹,马儿便撒开了四蹄朝城门疾奔而去。
寒风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挟带着冰冷的雪粒扑面而来…紫烟,这一去南陵,恐怕此生再无机会相见了吧?无论如何,我都想着能再见你一面,愧疚也罢、安慰也罢,只想当面与你道别,亲眼目送你离去。
马儿穿过城门的时候,我瞥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迎面驶来。稍一愣神,疾行而去的马儿便把车子抛在了后面,我转头望去,才发现是清樊的车子,他也来了吗?也是去道别的吧?只是清寻大概此生也不会再谅解你了啊!无论如何你是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即使你再不愿意却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谁都明白那一晚,只是皇后为了帮你铲除阻碍的借口和机会而已,在皇家早就不会存在什么亲情了,你到如今却怎么还未能看透呢?
我略略有些苦涩的笑了,然后一拉缰绳,加速朝城外跑去。
风雪越来越大了,掩去了路上的行迹,我有些心急了,押解的队伍照理说不会走得这么快的,应该就在前面了!身下的马还在急速地朝前方奔驰,我微微眯起了眼看着模糊的前方,前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依稀晃动的身影,终于赶上了!
跑得近了,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在人群中看到紫烟和清寻了,他们正和一个人说着什么,那背对着我的身影是如此地熟悉,我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清河。
他也来了么?我暗自冷笑了一下,却还是下了马走上前去。
“紫烟!”我轻声叫道,那边的三个人都朝我看了过来,但却是表情各异。紫烟恬淡的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情,眼圈也微微泛红了;清寻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无法抑制的激动,也许他认为我是专程为了他才特意赶来的;而清河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了,除了吃惊以外甚至还夹杂了一丝怒意和愤恨,为什么?我微微有些惊诧。
“云儿,谢谢你来送我!”紫烟轻轻地抱住了我,哽咽道。
“紫烟,此去南陵,你…你一定要保重…”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亦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抬起泪靥,绽开了淡淡的笑:“我会的,我会和清寻好好地活下去,你也要保重,殷都如今危机重重,千万小心!”
“对不起,紫烟,我…还有谢谢你,这么多年始终待我如一…”我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紫烟啊紫烟,如果你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你会怪我吗?会埋怨我吗?
“好了,别哭了,我们也得抓紧时间动身,时候也不早了!”紫烟伸手拭去了我的泪水,自己亦忍住泪笑道。
我亦勉力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清寻:“这个,还给你。”
我把一个用丝绸包住的东西递给了他,清寻有些黯然地接了过去,轻轻打开,却正是那一支兰花簪。
他伸手紧紧地握住了簪子沉默不语,半晌,却突然用力一折,簪子赫然断成了两截!
“这本来便是当初你想要的,如今你既然不要了,留着也没什么用!我明白了,谢谢你能来送我和紫烟,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罢!”他淡笑道,只是双眸却痴痴地凝视着我,好象要将我的模样牢牢地刻在记忆深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酸涩,我知道他看的并不是我,是那个早已经消失了的云儿,他们两人的缘分早在云儿十六岁那年便已经断了!说到底,他亦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痴心人罢了。
“二哥!”站在旁边的清河突然出声,“这是娘叫我交给你的。”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叫令妃为母后,也许不管斗争如何的激烈,但至少对于母亲的那份孺慕之情却是真挚的吧!
“你转告娘,就说寻儿不孝,无法承欢膝下了,请她老人家忘了我这个儿子吧!”清寻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封信笺,眼圈也微微泛红了,“以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娘。”
“我会的,你放心吧,二哥。”清河亦有些动容。
“是时候动身了,八皇子、御清皇妃,你们请回吧!”押解的看守走过来,躬身道。
“你们一路上要好好照顾我二哥和二嫂,如若不然,饶不了你们!”清河冷冷地注视着那看守,厉声喝道。
“是,是,奴才知道!”
那一列押解的队伍缓缓地朝前方走去,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