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尧却仍然是面不改色,冷颜相向,“想嫁祸于人的,恐怕是稔国公您吧!殿上弑君,亲眼所见的,可不是我伊尧一个人!”
一思及当日的情形,稔怀心中不由一股气恨上来,竟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司徒征除插口道:“在稔大人觐见之前,国师也曾面见过王,不能排除是国师先设界谋害了王,而嫁祸稔大人的可能性。”说着,他转回头面朝正嫣而跪施大礼,正声道:“恳请吾王明察,不可错冤了稔大人。”
闻言,稔怀也仿若看到一線希望般满脸恳切地望向正嫣。
沉默了半晌,正缓微微换了个坐姿,方缓声道:“国师当日觐见先夫之时,我也在场,直至国师离去。按司徒的说法,莫非连我也有嫌疑?”
司徒征除蓦然一惊,连忙伏首至地,诚怕诚恐道,“微臣,不敢!”
正嫣道:“而且司徒乃是朝中最正直之人,若果是国师设计嫁祸,又怎么会特意唤来司徒,难道是故意寻来司徒来揭穿设计嫁祸的真相的不成?”
司徒征除已然无语了。稔怀的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番外卷 之二 杀破狼【陆:怨灵之咒】
大皇承惠元年。稔国公怀以弑君之罪被斩杀于皇城外,刑天台。
那一刻,血起横飞,风云顿时因之而变色。狂风,在半空纠结,团团地,呜咽有声。遍地荒草,在簌簌作响,仿若为之含悲。疾风漫过黄沙,扑簌簌地迎面撞来。正嫣不由拉了拉貂毛围领,缓缓地往后退开一步。国之知世上前道:“或许果真是错冤了稔怀。如此之大的怨气,请王移驾先行回御华宫。”
正嫣默然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往伊尧瞟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在刑天台上集结而飞舞的怨灵,右手处渐渐地擒起了一片微光,蓄势待发。正嫣的神情不由微微一动,苍白的嘴唇微微颤了颤,似乎已经有什么话哽在了喉咙口,却犹豫着,不曾出口。
“伊尧!”司徒征除察觉到伊尧待发的光刀,方大喝一声,那在空中萦绕的呜咽声中,陡然间暴出了一记嘶哑的狼吼来。
“破狼星?”国之知世的神色已变。百年之前,破狼降世,闹得整个大皇帝国为之动荡不安,此番伊尧贸然斩杀破狼转世,只怕是激怒了魔星,引来倾国之灾。当下他心头一紧,手中摇出两个金色的小铃,叮叮当当地念起往生咒来,意欲消淡这淤集而来的怨气。
伊尧的光刀当空劈去,那团凝集的怨气“嘶”地一声散去了,一忽而间又聚集了回来,隐约间化作狼的模样来,一个幽远的声音呜咽有声:“千琪积怨难散,真相又为假象所掩,无法澄清。只有以破狼剩余的魔力,下此怨灵之咒,让事实重现在你们的面前!以昭稔国公之冤,安抚千琪公主之怨!”说罢,那团淤黑之气往四下里缓缓散去,渐渐地淡了,透明去,恍如水波般在清风的轻拂下微微荡漾。
“怨灵之咒?”伊尧的脸色随着怨气的四散而蓦然间凝重起来。他不曾想到破狼星竟至于有形神俱灭的代价帮千琪来施这个怨灵之咒,当下只定定地立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原本怨气凝集的地方,如镜子般倒影出数月前御华宫的景象来。年轻的王正伏案观文,殿门正寂静中无声地轻启,缓缓移动着进来的却是正嫣的九彩华裙。
正嫣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身体猛地往后一颤,险些跌倒在地,幸有身侧宫娥扶持,方才摇摇摆摆地站定。
伊尧的瞳孔随着水波中正嫣脚步的移动而猛地一记收缩,突然,用尽全身的功力打出一个光球,“轰”地一声,迎面撞上那怨灵之咒,顿时一阵耀眼欲盲的利光膨胀而起。光灭,则是一片虚无。
“伊尧,你!”国之知世忿然大喝。
伊尧的身体前后摇摆了一下,喉头咕的一声轻响,殷红的鲜血便沿着嘴角滑落。看来击毁怨灵之咒,于他自身之损耗,也是无法计量的。“王!”伊尧蓦然转身,朝着正嫣直直地跪了下去,双手伏地道,“伊尧罪大恶极,弑先君,害公主,嫁祸稔怀,任杀任剐,罪臣甘愿受罚!”
正嫣骇然大惊,僵直了身子,大睁着一双凤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伏倒在地的伊尧,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母后,母后,他认罪了,伊尧认罪了!”千琪兴奋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母后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伊尧木然地伏地道:“请王赐罪!”
正嫣呆怔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国之知世以为正嫣震惊之下,一时不知弑君大罪该处以何种极刑,便从旁提醒道:“根据大皇国律,弑君大臣,当千刀万剐。”
听到“千刀万剐”时,正嫣猛地惊醒过来,弑君可是要受最残酷的剐刑,他为什么要认呢?正嫣不解地看着伊尧伏地不起的身影,心头无端地有一股钝钝的沉痛。
“王?”国之知世再次叫唤。
正嫣从茫然中敛了敛了神,在国之知世询问的目光中轻轻地摆摆手,道:“一切,都由知世大人作主便是。”
国之知世点点头,俯首道:“臣领命。吾王请先行回宫。”
正嫣无言地颔首,这一瞬间,她忽而觉得身心俱疲,仿若被驱使了千年一般地疲惫。在一左一右的两个宫娥的搀扶下,她盈盈地转身回走。当听到国之知世的一声押上刑天台时,她的一颗心莫名地颤抖起来。
“伊尧!”她蓦然回首,便迎上伊尧被侍卫驾起来的目光,那样冲淡,平静,就和小时候注视着她一颦一笑的那道目光一模一样。
“嫣儿在想什么呢?”那个时候,他总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然后柔声发问。他的声音那么轻柔,就仿佛稍微重一点就会惊扰了她一般。
“天上的星星好美,可惜进了寝宫就看不见了。”她说。
那天晚上,她的昭然宫便如鲜花般绽满了闪烁着的繁星,就如夜空一模一样。她开心极了,而伊尧却因为擅自施用禁术而被他师父倒呆在树上在烈日下自醒于身。那时,她站在院门口,他倒悬着,冲着她绽出一个硕大的微笑,牙齿雪白得发亮。
那一切,似乎已经阔别多年,当伊尧虚弱的笑容再次在眼中绽放,正嫣觉得这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一切。蓦然回眸时,望见了殿侍腰间雪亮的佩刀,正嫣凄然一笑,轻轻地推开宫娥搀扶的手,摇摇摆摆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凝视伊尧。突然她双足一顿,凌空飞跃而起,手中幻出一把寒光利利的匕首,伴着一声“啊”地厉声大呼,张首狠狠地没进了伊尧的心房。
“王!”众人被这一突变惊骇得一时无法反应。
伊尧淡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正嫣的脸,苍白地笑,“你明白了?”
正嫣的头无力地垂到胸前,无声地颔首。
伊尧的眼圈一忽而地红了,血代替了泪水在嘴角划落。“谢谢。”他惨淡一笑,深插入心口的匕首的寒光在伤口四周漫开,染亮了整个身躯,然后在明亮的寒光中,渐渐地消失,包括那把匕首,还有伊尧的那个微笑。
正嫣仍然直着身子站在那里,狂风在身前身后刮过,翻卷着她的衣袍忽剌剌地翻飞,泪水已经翻涌到了眼眶,却只来回地在那里徘徊。在这个血染的季节,已经没有了失声痛哭的冲动。
番外卷 之二 杀破狼【柒:此情可待成追忆】
在许多年之后,正嫣仍然清楚地记得伊尧那个苍白的微笑。这一笑,似乎绵延了正嫣的一生,恍惚间,一直有那样的一道目光,在身后,一定的高度,凝视着她,淡淡地笑。
无数个清晨,宫娥们端着洗漱用的清水,撩起寝宫的垂帘时,都会看到正嫣一动不动地坐在妆台前,静静地注视着铜镜发呆。“王。”宫娥轻唤一声。很长一段时间,正嫣才缓缓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呆坐了半晌,方才扶着妆台缓缓站起身来,无视于宫娥惊奇的目光,一路沿着空寂的正宫回廊缓缓地走,走着走着,然后小跑起来。一口气奔至了摘星楼下。
“王,司徒大人在宫外候见。”一殿侍俯首疾步而来。
正嫣的脚步停了下来,沉默了半会,方才缓声道:“请司徒进来吧。”
“是,王。”
殿侍离开后,司徒很快地就过来了。
“王。”司徒征除叩首奉上奏折,俯首道,“臣与朝中几位老臣私下磋商,窃以为王应早定储君,以防不意之乱。”
正嫣接过殿侍递过的奏折,略略地翻过一遍,便递与殿侍收好,侧目问道:“不意之乱?不知司徒所指何事?”
“这――”司徒征除脸现为难之色。
“朝廷之事,莫非尚有甚不当讲之处?”正嫣略微一扬眉。
“臣惶恐。”司徒征除俯首道,“自吾王登位伊始,各族皇亲已经底下议论,吾王膝下并无子女,必将在皇亲中择嗣。几年而下,储君一事,吾王仍无静动,而底下的暗斗却已愈发激烈。因此,臣等才奏此一本,恳请吾王早定储君。”
正嫣的脸微微沉了沉,“可知争斗的最厉害的是哪几家?”
司徒征除迟疑了一下,道:“夏王捷,以及公主正媛。”
正嫣微颔首,道:“下去吧,储君一事,我自有主张。”
司徒征除本想加一句“事关社稷,请王慎重”,犹豫了一下,以正嫣的往日的作风,必会安排妥当。便恭敬地躬身行礼,俯身退将出去了。
正嫣闭起了双眸,长长地慨叹出一口气。回眸遥遥地回望高耸入云的摘星楼,目光中闪过无奈悲凄的神色。“伊尧,你费尽心计,为我夺得这一切,百年之后,撒手尘寰之时,还不是轻易拱手于人?我们都没有想到,我们都错了。”
摘星楼上,一片清寂,只有冷风还在这渐被遗忘的角落簌簌低吟。伊尧四散的魂魄,经年来仍在皇城徘徊,终是不肯散将开去。这时,他在风中发出低低的微笑,“我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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