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太后静静的看着那棵孤独梧桐树,洗尽铅华的眸中终是蒙上了一拢淡淡的烟。
三十五年前,她自家中出嫁,爹爹抱着她唯一一次流了泪,他说:“晚儿,既然是穆家的人,就不能争不能夺。将你祖父打小教你的那些话记在心里,以后能保全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了。”
出嫁后,她便住进了德寿宫,一住便是三十载。她还记得,当她与他亲手种下那棵梧桐幼苗时,他抱着她喃喃道:“凤凰栖梧桐,朕的梧桐招来的便是晚儿,这世上唯一且是最美的凤凰,吾后。”
而如今,小小的幼苗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言犹在耳,人却只活在了她的记忆中。
穆太后低下头,再抬头时,眼中便是一片清明,再无氤氲。
“珠华,哀家又走神了。可不能让这么小辈久等,走罢。”说完,她便带着珠华离开了德寿宫。身后,一片梧桐叶终是久留不得,微风拂过,它便离了枝头,轻轻的落了地,盖在那些早已枯脆的叶上,清晰可见叶脉上犹带着淡淡的青黄,一如那些渐渐褪了色的遥远过去。
第三十二章
皇宫终究是皇宫,不仅仅是大得惊人那么简单,九曲十八绕,堪比迷宫。这不,就连自信于自己认路功力的唐糖也在这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中败下阵来,没一会儿便被绕得辨不清方向了。
只是,当她从挫败感中重新站起来,准备勇敢的找人问路而非继续绕下去的时候,问题又来了。先前她还在感叹皇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多如牛毛,问路极为便利,转眼间,身边却连个人影都没了。无论她是左走右晃,愣是不见一个能告诉她浮翠园怎么去的人。
就在唐糖绝望的想要大吼一声“有刺客”,以吸引皇宫内的守卫聚拢到她身边带她离开这鬼地方时,眼角划过的一角大红衣裙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将她从绝望中拉了上来。
唐糖想也没想便提着裙角跑了过去,却在见到那人的容貌与装扮后,悔不当初,只怕是肠子都给悔青了。
来人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子,眼角虽已有了淡淡的细纹,面貌却恁地是好看,若年轻个几岁,怕是连晨露都难与眼前的女子相提并论。但见她着一身红裙,裙上绣着九凤朝阳图,逼真而灵动。
唐糖虽不晓得宫里的规矩,看这女子的打扮,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当今宝辰帝不过而立,后妃绝无可能已过中年,而先帝又鲜少纳妃,所以眼前的女子极有可能是今日寿宴的主人。一想到此,唐糖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且不论她这般冒冒失失冲撞的究竟是不是当今太后,只是这般的行为不被当成刺客已是万幸。
电光火石间,她心生一计。趁着穆太后尚处于惊讶中,未有反应之时,她硬是掐着自己的大腿,勉强挤出两滴欲掉不掉小泪花来,咿咿呀呀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跪在地上朝穆太后连磕了几个头。磕完便心疼起自己的脑袋和膝盖来,这一心疼,还真假戏真做的哭了起来,颇有些当初萧芸缠着李修时梨花带雨的架势。
穆太后一瞧,反倒乐了。她让珠华将人扶了起来,微笑着问道:“丫头很是眼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唐糖一听,哭得更是震天响,心里直祈祷穆太后赶紧将这话题结束,否则她还真没办法答上来她是哪个宫的。
“小姐,我估摸着这丫头是新入宫的,又不能说话,定是忘了自己是哪个宫里的,这才急哭了。”珠华一直呆在穆太后身边服侍着,自然没有宫里人的冷漠和精明,看着唐糖哭得如此凄惨,不由得心生怜悯,便帮着她说起话来。
唐糖却在此时愣住了,小姐……这是哪门子的小姐?这一愣,却不小心岔了气,直疼得她狂飙出无数的眼泪来,扯着嗓子咳个没完。可怜她又要装哑巴,还不敢真咳出声来,小脸都给憋红了,如此看来反倒更加让人信服。
珠华连忙上前替唐糖拍了拍背,顺着气,转而对穆太后说道:“小姐,我们得赶着去寿宴,可是这丫头又挺可怜的,怎么安置得好?”
穆太后轻轻的拉起唐糖的手,打量了一番,见她虽是个哑儿,长相却是顶好,与宫里那些妃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只可惜不能说话。如此一想,便也多了几分怜惜,思虑了半天,终是柔声安慰道:“丫头,莫哭了。哀家的德寿宫缺个端茶递水的,以后就让珠华带着你,在德寿宫里替哀家做事如何?”
一听哀家二字,唐糖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却不知为何那位面善的宫女会称呼当今太后为小姐。而且身为太后,除了那位宫女之外,身旁竟无一个下人跟随,真真是古怪至极。而如今,作为权宜之计,唐糖只得挂着泪珠频频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穆太后微微一笑,珠华也忍俊不禁的自腰间取出一块锦帕替唐糖擦了擦脸颊,笑道:“丫头,以后你就是德寿宫的人了,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动不动就哭鼻子。”
她冤啊,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人是彩袖,她不过是现学现卖而已。只是,这话唐糖也只敢在心里嚎两句,却没胆量把它挂嘴边吼出来。
“时辰不早了,珠华,走罢。”穆太后看了看天色,知已耽搁了,连忙敛了笑,加快了步伐。
“丫头,乖乖的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事的。”珠华好心的拉了拉唐糖,示意她跟紧。
而唐糖则是求之不得,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再跟丢迷了路。
三人一路而行,就在即将步入浮翠园内之时,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唐糖走在最后,知段青崖他们定已早早的坐在里头了,想进却被拦着,却只能干着急。她将头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欺君杀头,欺太后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听得前头拦着路的人淡淡的唤了声“母后”,穆太后便极是欢喜的拉着来人的手,语气故作平淡的说:“月儿,母后怕是有半年未见到你了吧。”
“儿不孝,早该来探望的,却总被事绊着。”被穆太后称为月儿的男子反倒不像穆太后那般惊喜,然唐糖却能从那比水还淡、比镜还平的声音中听出那一丝丝的眷恋与尊敬。联想到当初余清风和她说的那些信息,她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丰裕朝唯一的王爷,君落月……
第一美男究竟如何个美法,她好奇,却不敢抬头。已是招摇了,再招摇下去,怕是小命难保。
唐糖心里直念着阿弥陀佛,催促着穆太后赶快略掉那些寒暄,进园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想来穆太后也不欲让客人久等,又与君落月说了两句后,便带着珠华和唐糖先行一步入了园。
与君落月擦身而过的时候,唐糖死命的低着头,只瞧见了那一角红得似火的衣摆,卷起一阵淡淡的花香,犹如盛艳的美人蕉,在秋日下独自,迷人而倾城。
也不知是缘何,一路欣赏着皇宫的景色,无不栽种着各色繁花,饶是秋日,亦有百菊争艳,绝不输春日。然,步入这浮翠园,唐糖却被迎面而来的惬意凉风吸引,微微一抬头,翠绿的竹林便毫无预期的撞入了她的眼帘中。竹林中蜿蜒出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日头已然西下,两旁的竹上纷纷挂起了一盏盏流光溢彩的琉璃宫灯,指引着每一个闯入竹林中又迷失在它的美丽下的人们。
是谁种下了这一片竹,是谁,拥有怎么样寂寞与清冷。不及细想,唐糖已经跟着穆太后穿过了竹林。
仙境,花香萦绕,淡淡的月光已经透过薄薄的云层悄悄洒下,拢着这一片不似凡间美景盛宴。
觥筹交错,笑声私语,席上无不是面容俊美的盛装男女,无不是这个世上身份顶顶高贵之人。
唐糖看痴了,有一瞬她想要掉头就跑,只是脚下却生了根,既逃不了亦无法上前。她是这么的平凡,渴望的只是那些简简单单的生活。段青禾叫她来,是让她明白,她与皇族终非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存着些别的秘密,不得而知。然而,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悔了,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穆太后的前来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席上之人纷纷恭敬起身,穿着明皇龙袍的宝辰帝更是亲自上前搀住了穆太后的手,将她迎上了主座。
唐糖小心翼翼的跟在穆太后的身后,心里却为如何脱身而焦急万分。太后一坐定,她便悄悄抬起了半个头,睁大双眼不停的朝席间张望着。
主座右下坐着一云鬓轻拢的娇柔美人,身着樱草色水袖裙,朱唇莹润、肌肤细嫩,尤其是那双娇而不艳、柔而不媚的桃花眸,隐隐透着几分调皮之色,让人晃了心神,亦扰了情愫。犹如兰花一般淡而微香,恰到好处的散发着属于她的美,微笑便足以倾城。
兰花美人的身边坐着一身着绀紫锦袍的剑眉男子,男子衣上绣着蟠龙纹,温润如玉,好看的唇上始终挂着抹浅笑,看向兰花美人的目光中却隐含着一丝怜惜。
男子身旁尚坐着一眉目间皆透着股骄傲与绝艳的美丽女子,女子一身胭脂石榴裙,极是惹眼,相较于晨露的清高和萧芸的自傲,女子的骄傲却是与她的容貌相融相称,浑然天成,毫无造作之感。
而左侧便是皮笑肉不笑的花心萝卜段青崖,此厮今日亦不改风流本性,华丽的锦服上缀着朵朵的牡丹,好似一只扑在花丛中的蝴蝶。他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流转于席间各个美女的身上,末了还不忘对唐糖抛个媚眼,只气得唐糖翻了好几个白眼,当场便要跳脚杀人了。
段青崖明明已经认出她了,许是碍着宝辰帝和穆太后在场,不便替她解围。唐糖心里虽是焦急,却也明白段青崖的难处,怪只怪自己偏偏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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