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是康熙四十九年。
看着庭中的月季开的一如往年般娇艳,在仲夏的晚凉中轻轻摇曳,清澈见底的池塘里铺开一片如锦的繁华胜迹。水面波光滟滟,映出一个清矍独立的身影。
三年了,你到底在哪儿?
周围,只有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唱。
风卷着云朵飘过天际,庭中的月季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胤禛的心一天一天的沉下去,直到谷底。
你难道忘了你说过的话了吗……你难道,已经忘了我吗?
只有不再去想,才能暂时忘掉心中那种如被荆棘割裂的疼痛。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因太子有谋逆之嫌,且凶残暴戾更甚于从前,复废,被禁锢于咸安宫内。
康熙五十二年,戴铎向胤禛进言,提出“诚孝皇父,友爱兄弟”,对皇父要适当展露才华:不露才华,英明之皇父瞧不上;过露所长,则会引起皇父疑忌。对兄弟大度包容,和睦相处。对人和事,以“和、结、忍、容”为上。如此,才能使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
胤禛深以为是。对于胤禩一党之所为也只是冷眼旁观。而且勤慎敬业,竭力办好康熙要求的事情。当此时,不仅康熙对其满意,群臣中亦有口碑相传。
“奴才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胤禛放下手里的棋子,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笑着道:“亮工啊,我可等你好半天了。”目光无意中扫过亭外远处的柳荫花堵之下立着一个娇美女子,正遥遥的望过来。
年羹尧顺着胤禛的目光看过去,低眉笑着道:“四爷,那是舍妹,今带了她来给四爷请安。”说着向那边招了招手。
女子扬唇一笑,垂着睑走过来,到了亭中,对着胤禛盈盈一拜:“奴婢年氏宛儿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声音清甜袅袅。
“起来吧。”胤禛看了一眼,又对着年羹尧道,“亮工啊,咱们好久没有下一盘了。”说着指了指棋盘。
年羹尧一笑:“难得四爷有此雅兴,奴才求之不得。”
两人下到兴起,年羹尧手持棋子迟疑不决。
胤禛微微一笑,“亮工不必着急,想好再下……”无意中抬眼,却见年羹尧身后站立的女子正望向亭外,专注地看着什么。
那样的侧脸,那样似曾相识的神情,令胤禛的心突然一颤。那些被他刻意沉埋的记忆瞬间苏醒,滚滚袭来。
心一如从前一样疼痛起来。令他不得不把目光移向别处,可是心里,又渴望能看到那熟悉的表情。
他闭了闭眼,定住心神。把思绪都放到棋局上来。
他清楚年羹尧为何要带年氏来向他请安,也深知自己想要得到那个位子就得将年羹尧这样的人物彻底的收为己用。
康熙五十三年,年氏入雍亲王府,为侧福晋。
夜色已沉,宾客们渐渐散去了。胤禛喝了不少的酒,双颊微红,头也有点晕晕的。
里屋内被一支支红烛照的通透明亮,胤禛慢慢走向那个盖着盖头端坐在床边的人。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感到她微微紧张的呼吸,抬手轻轻揭去了盖头。
烛光下的那张秀丽娇羞的面孔,令胤禛一阵恍惚,他将她揽在怀里,就像他多想在此时能这样紧紧地搂着那个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那个一想到就会心痛的人,那个可能已经忘了他的人。
“爷……”年氏低低的叫了一声。
胤禛怔了怔,慢慢放开了她,说道:“不早了。歇着吧。”
躺在床上,昏暗的光洒在屋里,胤禛望着床顶,想起了离别的那天。
你说如果三年还不回来,就让我忘了你。可是已经七年过去,为什么我还是不能忘记你。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的手不禁抚上胸口,那里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印记。
“四爷。”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手被一只温暖柔滑的素手握住。
胤禛转过头,就见枕边的人正望着他,暖暖的烛光融进她的眼里,有朦胧的水光闪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四爷,宛儿睡不着。宛儿又想起从前了。”
“从前什么?”胤禛不禁问道。
“宛儿第一次见到四爷的时候,是和现在一样的季节,”那样轻柔的声音,令胤禛不觉想继续听下去,“转过玲珑山石、扶留碧带,远远的就见那清凉瓦舍下,有一个身影,他手持棋子,神情专注而清冷,只是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孤独……”
“孤独?”
“四爷恕罪……”
胤禛微微一笑,“继续。”
“……然后,哥哥上前请安。他站起来,对哥哥舒展了眉,他的笑容,宛儿现在还记得……后来,宛儿给四爷请安,四爷也只是望了宛儿一眼……还有一次,是大雪天,四爷站在庭中的寒梅下看着那绽放的梅,忽然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是宛儿从没有见过的,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然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眼前的一朵盛开的红梅,眼中有柔柔的光芒。从那个时候,宛儿就、就……”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轻了。
胤禛的心中似有一股柔柔的微风拂过,漾起一丝浅浅的涟漪。他回握了握那只小手,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人,想起这一年来短短的几次照面,如今却已是他的妻了,而他现在才知道,她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
他扬唇笑了笑,“别多想了,早些睡吧。”说着微起身吹灭了床头的蜡烛。顺手放下床幔面向着床外躺下,闭上了眼。
“胤禛,我不想离开你……”
“我的胤禛,是世上最坚强的男人……”
“胤禛,松萝如果有一天先你而去,请你忘了松萝吧……”
“胤禛,我爱你。”
……
你让我如何才能忘了你……
决定
十二月初的时候,突然传来阿玛病情加重的消息。我连忙回家探视,才发现阿玛已经昏迷多时了。
“阿玛,”我跪在阿玛床边,握着他的手,努力忍住眼泪,“阿玛,你睁开眼,看看松萝好不好……”看着阿玛不省人事的憔悴面容,泪再也忍不住了,“……阿玛,你怎么还不醒过来,阿玛,女儿来看你来了,你看看女儿一眼好不好……阿玛,呜呜呜……”
“松萝……”“姐……”
吉泰和晟佑也在一旁,声音哽噎。
“阿玛,”阿玛的眼帘微动了动,我握紧他的手,“阿玛,你醒了吗?”
他慢慢的睁开眼,目光半天才能凝聚在我的脸上,手轻轻回握住我的,微笑起来,“好孩子……阿玛刚才又看见你的额娘了……”阿玛的目光移向别处,眼中升起一丝光亮,“你额娘啊,还是那么美……她对我笑……还说等我……”
“阿玛……”
“别哭……”阿玛喘了喘气,手抬起一半又无力的垂下,我忙自己擦了泪,“好孩子,阿玛有你们三个孩子……此生足矣……”
吉泰和晟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玛又笑了笑,“别哭……阿玛也享了一辈子的福了……看着你们都好,没什么遗憾……你们应该替阿玛高兴……阿玛能够见到你们额娘了……”
“阿玛……”
十二月中旬,阿玛病逝。
恸哭之后,心中只有丧亲之痛后留下的深深的空落。
“福晋,你多少吃一点吧。奴婢特意为您做的您平常最爱吃的冬笋。”木香摆上膳,走到书案前轻轻地说。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天色已晚,又见木香的眼底有隐隐的担忧。点点头,起身走到桌旁坐下。
木香笑起来,又为我布菜。
“谢谢。”我拿起筷子,停了半晌,却依然没有半点食欲,摇摇头放下了。
“福晋,”木香微微急了,“您都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您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都撤了吧,我不饿。”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说着起身去了里屋。关门的时候我对木香说:“我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有谁来了,就说我已睡下了。”
我抱紧双腿坐在墙角,头埋在膝上。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点温暖。阿玛,你也离松萝而去了……
我仿佛进入了梦里,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也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江南,是多么幸福。那时候的阳光永远是温暖的洒在身上照进心里。我们有说有笑的围在桌边,阿玛会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是吉泰的字迹,我笑着去抢,额娘就会用筷子敲一敲我的碗,又瞪阿玛一眼,我和阿玛就会乖乖的埋头扒饭。我当然会三两口扒完,伸手从阿玛怀里掏出信来,笑着跑出去。还能听见阿玛在身后笑着说,疯丫头……
胃一阵痉挛,很痛,可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的疼痛减轻一点。
我听见小念在外间问起来,木香说我睡下了才走。我的孩子,原谅妈妈不想让你们看见我软弱的样子,我不能给你们心里带去这样的阴影。
……
“睡了?”胤禛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用过膳了没?”
“回王爷……福晋说不饿……”
“不饿就不吃了?她几顿没吃了……”
我听见他走进屋来,咬紧了唇。
“松萝?”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紧张,“来人,掌灯。”
“松萝……”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手抚上了我的发,“地上凉,起来好不好。”
我依然咬着唇,胃已痛得没有知觉了,只是头一阵晕眩起来,耳旁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把我的鬓发捋到耳后,感觉到他的手顿了顿,“松萝……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声音透着焦急。
“……没事……你快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松萝……”他忽然将我揽在怀里,“你这个样子,让你阿玛如何能安心?”
心中猛的一颤,脑中渐渐清明,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能这样子,阿玛不会想看到这个样子的我。
眼前终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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