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此,颜境心中自然极端不快,然而,还是按照颜谧之前的嘱咐,与众人一一请安问好,并送上了两色礼物。
等到入了席,诸菜不宜,这兄妹二人只得捡着面前的白米饭吃。颜境也就算了,颜谧非要再寻一道烩菌菇下饭,碟子放得有些远,她便频频撩起袖子去挟,袖口内侧那一道细细的白布条便翩翩显了出来,这白布条是按照大允的规矩缝的,表示守孝的意思……顿时,对面颜老太太的脸色便都有些不好看了,其他人反应没那么快,还没会到意呢……
这下,颜谧面上浮上个淡淡笑容,口中的菌菇嚼得更香了:本来,姐就是来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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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孝之中,全府上下食用荤菜席面,此事可大可小……可巧又被这对兄妹撞了个正着,如若传了出去,倒是个不小的把柄!
颜老太太瞥了瞥满脸堆笑、丝毫还没察觉出什么问题的何氏,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团怒气:当年觉着颜成仕途无望,为着生活更多一重保障,帮他娶了个嫁妆丰厚的商家媳妇,这想法倒也没错……只是,商户之女多如过江之鲫,真该擦亮眼睛好好挑一挑!这何氏,除了长得还算周正,完全没有商户人家的干练精明,所有的小聪明都摆在脸上了……这便也罢了,关键连自知之明也……平日里只晓得暗暗埋怨她老人家偏心,也不想想她若有那管家的能力,哪里还轮得到孙姨娘出头……
不过今日到底是何氏的好日子,颜老太太余氏到底压下了再与她置气的心,转而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低头专心用膳的颜谧,眼光扫到一旁的颜境,不由得停在那里,仔细打量起来:这孩子……长得实在出色!
当年为颜封纳贵妾进门的主意,实则在李太医出事之前,原因在于她实在厌恶这个媳妇。虽然,求娶李氏是她自己拍得板、做的主。以颜家的身份地位,当时未必知道李太医在宫中的地位,只因某次去平乐伯府中做客,陈老太太满面喜色地将她当作倾诉对象,宣扬了一番李太医如何炙手可热、妙手回春,如何得宫中贵人的器重!而平乐伯府已经决定为次子求娶李太医的独生女,虽有些门户不符,但认真算起来,如若婚事成了,还是伯府占了更多的实惠……
然而,李太医却斩钉截铁得回绝了一干名门世家……得到消息的余氏不禁动起了脑筋:难不成这李太医为着自家闺女过得舒服,不愿高嫁,宁愿嫁个普通人家?……不久后,余氏请人上门提亲,却也直接遭到了回绝。
余氏却没那么容易放弃:高门竞相去求娶,李家连番回绝,更显示了李家女的炙手可热,何况听说她年岁已经不小了,难道要留着做姑子不成……哪怕这李家女有什么说不得的暗疾,因而才把亲事耽误下来的,在她看来,也没什么打紧!毕竟如若是李家理亏,李太医以后更是要通过别的方面来弥补了……
余氏颇费了些功夫,辗转买通了李府的一个粗使婆子,通过大致猜测推算,探听李小姐的行踪。令余氏满意的是,听起来,李小姐几乎足不出户,是个十分规矩的大家闺秀。不便之处,在于根本没办法接近……
也算是所谓姻缘天定使然,半个月后,恰逢李小姐生母逝世十年,李家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法事,放在靖州郊外的水月庵。路途遥远,李小姐便入住庵中。水月庵是佛门女子静修之地,尾随而至的颜封根本无法踏足,所幸,两三里路开外坐落着一些规模不大的书院,那时已通过府试的颜封,打着游学的借口,顺利进驻了一家书院。
事实上,对于这种窥视谋算闺秀的行径,颜封有些抗拒与反感,但在余氏的坚持之下,他也不敢忤逆这一安排。他在书院中一住便住了十余天,早晚翻翻书院中收藏的孤本典籍,白天里去西山溪畔散步垂钓,竟是他自认字读书以来难得的松散惬意时光!他准备再待两天,便启程返回靖州,这么守株待兔了大半个月,也算对母亲有了交代。
孰知竟真的撞上了李家小姐!西山上,漫山遍野的泡桐花开,阵阵微风拂过,掀起不远处姑娘头上所戴的纱幔,展露出比泡桐花还清新脱俗的容颜!在那个瞬间,颜封关于这门亲事的所有负面情绪自然烟消云散……最令他心动的是,李氏一番愁眉不展的天然姿态,非常楚楚动人,任何一位男子怕是都禁不住要产生几分垂怜!
颜封上前问路的招数并不高明,而就此与李氏攀谈起来、纠缠不清也不合礼数,然而在场的李家丫鬟婆子不少,却没有谁认真阻拦……而对于李氏而言,这位莫名出现的男子,成功将她从持续了许久的悲伤心情中拯救了出来……何况,他仪表堂堂,言谈不俗。最重要的是,他向她展示了,除去李家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当颜封携着李氏惯用的那把绡纱团扇,前去李家求娶时,李太医的表情十分复杂,他紧紧抿住嘴唇,神色严峻,却又时而自嘲地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似乎根本顾不上女儿的亲事,而是自顾自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连自命情商不低的颜封,亦是一头雾水、无法解读。
僵持了许久后,李太医目光冰冷,表现生硬,看不出悲喜地,允诺了这门亲事。然而,出乎余氏意料之外的是,作为李太医的独生女儿,李氏的妆奁只是普通,抛去数目还算过得去的一叠银票,几乎没有田产和商铺,根本谈不上丰厚……还不如先进门的何氏呢!
起初,颜封对于这桩亲事,还是存有美好期望的,毕竟求来不易,对于李氏也有一见倾心的感觉,比一般的盲婚哑嫁好多了!然而,敏锐的他很快发现,李氏在各方面都达不到他的期望。起居上,李氏像小孩子一般丢东拉西,并不能把他照顾得满意舒服;床榻上,李氏过于冷清,还有一些恐惧,他经常不得不停下来,安抚她的感受;日常交流上,李氏更谈不上善解人意,并且,她懂得不多,很难展开什么交流……
然而,日子也算勉强过了下去……直到李氏有了身孕,彻底变了一个人,怎么说呢,整个人如霜似雪般的冰冷!她开始整日整夜的愁眉不展、缄默不语,日常起居一塌糊涂,照顾不了自己,也不能承担任何琐事,并且,她拒绝与他接触交流,更不要说同床共枕……颜封这才确定,他娶的,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并且,这种病态无药可救!
余氏对于这个媳妇,更是不满之极、火冒三丈!初见李氏,她便十分不喜,这姑娘美虽美矣,却是一脸苦相,眼神还有些奇怪……整个人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仪态,不善言辞、举止畏缩……对着婆母也没有好脸色,更谈不上恭敬……庶务理家、女红才艺,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出身哪个乡下破落户呢!
本来还指望着多带些嫁妆过来,或者李太医多在仕途上给颜封,增加一些助力,孰知,有其女必有其父,人家李太医心狠着呢!根本没空应酬自己女婿,也根本不曾来颜府探视女儿……她还以为这女儿是捡来的呢!
颜境呱呱落地后,李氏仍旧没有太多好转,勉强支撑着照顾儿子,大多数时间还是幽闭与房间中,不与任何人言语,更别说给婆母晨昏定省。余氏不止一次想把孙子抱走,却遭到李氏的誓死抵抗,李氏的陪嫁丫鬟婆子不少,轮班看着颜境,一时间,余氏也没什么办法……颜境的洗三礼上,李太医匆匆来到,匆匆离去,给外孙的礼物,并非什么稀罕物事,而是一叠医药古籍……宴席结束后,余氏忍不住对着李氏破口大骂,李氏当场晕厥,撞到身边目瞪口呆的奶嬷嬷,直接把手中的颜境撞到了红木桌角,哭得撕心裂肺……
对于这一切,颜封有一种无言的愤懑!本来,他轻易就可以娶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嫡妻,或出身,或出身官宦之家,组成一个正常和美的家庭,妻子孝敬母亲,打理后院事务,而他会好好教导儿女,可如今……洗三礼之后,他干脆搬到书房起居,只是偶尔去看看儿子。
颜封想过休妻,也想过和离,然而诸种选择,皆有损失与隐患,总之,因为李氏,他这辈子已经没有办法顺遂圆满……他的仕途也遇到瓶颈,新上任的上峰对他看不顺眼,甚至当面羞辱,后来他才知道,此人也曾求娶过李氏未成,人家根本是刻意报复。
李氏,他是娶到手了,可他得到了什么呢……到这个时候,颜封简直憎恶极了李氏!一天夜深,他想到这些,便无法入睡,莫名起床,来到李氏的居所,悄悄踱了进去,下人们皆已入睡,李氏一人在灯下幽幽发怔,颜封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直接摁倒在床上……李氏死命挣扎,呜呜地哭泣喘息,他却越兴奋……孰知,李氏竟因此有了身孕……而为着此事,余氏也生平第一次对儿子大发雷霆。
所幸只是个女儿,只不过这女婴刚落地,李太医便出了事……很多人因此事来受到牵连,甚至整个后宫也因此改头换面……自后整整有两三年,余氏没有一日不悬着心,就连口中的燎泡都此起彼伏,一直没有消退下去,从而不得不一直喝着黄连水。
她心中也如同黄连一样苦,宫闱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实在害怕祸到整个颜家!毕竟,当初求娶李氏是她的主意,若因此葬送整个颜家,又或者葬送颜封的仕途前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百年之后去面见颜家的列祖列宗!
李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婆子,早就余氏被发卖了出去;嫁妆单子上,除了银票,所有的器物首饰也被变卖了出去……李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因沾了李太医的血脉,余氏也如同躲避瘟疫一般,根本看也不看上一眼,更别提上族谱了……母子三人被挪至府中最偏僻的一角,除去守门的粗使婆子,没有任何下人跟随,所供给的吃穿用度,差不多只够活一口气而已……对于此,颜封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反对。
没想到的是,李氏居然活了下去,还无声无息地活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