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这一次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多心的对面;借着窗外透过来的一丝丝光亮;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不是汉人们喜爱的那种身材粗壮的男孩;也不够漂亮;但五官匀称柔和;手指纤细灵巧。只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率真与好奇;显露出的却是几分阴郁;一丝凄苦。
“到长安来有事情?”如意天生成的好心眼儿使她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孩子表现出关心来。“是投亲靠友;还是有所高就?我看你这样子;总不会是上京赶考来的吧?”
“到长安找点事干。”多心的脸上明显地表露出对如意的不耐烦。
“找活干可是小事。”在长安东市广有财产的如意;自觉有能力帮助多心。“不知道你有什么本领没有。如果什么都不会;你年纪还轻;学东西一定很快。等到了长安我帮你。”
“不敢劳动姑娘。”
“你可不该叫我姑娘。我比你大;别人听起来还以为我是你爹的妹子;可你又不是胡人。”如意笑得花枝乱颤。“到了长安;你到南城昭国坊一打听波斯姑娘如意;没有人不知道我。到了你真有难处时;别忘了来找我就是了。”
两人正闲话的时候;叶十朋在楼下高叫:“多心;多心兄弟;下来帮个忙。赶快!”
如意的腿一定是跪坐得太久;有些发麻;两人刚站起身来;如意却突然蹲下去不住地揉腿。“兄弟你先去;我这就来。”
听多心的脚步声在楼梯处消失了;如意起身打开了多心的背囊。
多心一定不是个穷孩子出身;他内衣的质地都很不错。这种可拆装的弓箭如意自己也有一套;很不便宜。箭壶中的羽箭被抽出一支;箭簇是淬过药的那种;闪着蓝光。这就不对了。这种药箭多是猎人们捕猎猛兽时才用;而且他们绝不会用这种小弓小箭;这一种是专门用来暗算他人的凶器。
鹿皮药囊也被打开了;里面没有出外行路的人常备的“诸葛行军散”之类的药物;而只有几片枯叶。如意取了一片放在袖中;收拾好背囊;溜出门外。
从楼上向大堂下望去;卢嗣宗正拉着破口大骂的侯氏上楼来;叶十朋、多心、五福几个围在五福嫂周围;从她长长的号叫声中可以听出;这两个女人争斗的结果;侯氏占了上风。
多心想要杀死谁?这房中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如意不得不向这个方面去想。如果我是多心;住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我应该从哪下手。一边想着;如意一边向回廊的另一边走去。那边没有人住;许多房间连门扇也没有。
走过发现行商的杂物间;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黑幽幽地。蓦地;如意发现里面有一对与她自己的眼睛相仿佛的绿幽幽的目光盯视着她;这让她打了一个冷战。原来;五福嫂的那只肥胖的黑猫正在舔食地板上潮湿的血迹。
“滚出去。可恶的畜生!”如意有些愤怒;但她冷静的小脑袋里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杂物间门边堆放的就是一些能够用来杀人的凶器;一具用来射杀野猪的伏弩;可以一次发射出三支矢箭;满是利齿的兽夹;虽已生锈;却可以将人腿轻而易举地夹断;还有一束束粗细不等的绳索;大约够绞死几十个人用的。
出了杂物间再往前走;如意有些犹疑。前面的楼板已经朽烂不堪了;踩上去吱吱作响。
7
五福嫂的脸上留下了侯氏用指甲抓出的长长的血痕;大堂内的所谓祭坛却被五福嫂打了个稀巴烂。
不过;这场可怕的争斗总算平息了下来;多心的手臂在劝阻力大无穷的五福嫂时被弄得青紫。但叶十朋却注意到;瘦小的多心手臂上的力量并不比五福嫂小;只是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肯显露出这一点来。
这客栈中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隐瞒着什么;只是他现在还没有看出卢嗣宗有什么秘密。叶十朋突然有些怀疑;这些人中;除了自己与如意;其他的人未必如他们表现出来的;仅仅是一种偶然的相遇;或是一种简单地过客关系。
他娘的;走到哪也不安生!叶十朋真是觉得不幸;他甚至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些杀人放火的烂事;都是因为他的出现而特意安排表演。
即使这房中再发生死人的事情;叶十朋也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惊奇;因为;杀人者的目的到现在还没有显现出来。
“你看。”如意手上的一片枯叶给了叶十朋一次真正的惊奇。
“从哪弄来的?”
“多心的背囊里;就是那种毒药吧?”如意有些自鸣得意。
应该早些对如意讲实情;否则这个莽撞的丫头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事来。他用严峻的口吻道:“这就是野葛;老何吃的毒药里有这一种;但是;真正毒死老何的却是另一种毒药;一种吃过之后立时便死的烈药。”
“多心的背囊里只有这个。”
“所以;多心想杀死卢嗣宗可以肯定了;但是;另外有人也想杀死他;而且非常心急。”
“那会是谁?”如意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小。
“这可不好猜了。也许是侯氏想要杀夫;也许是五福两口子谋财害命。也许是你;或者是我。”叶十朋见真的吓住了如意;方才笑道。“不管是谁干的;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有两个人想杀死卢嗣宗;他们自己并不清楚还有一个同伙。”
“那个行商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意的脑子转得很快。
“问得好。你快要出师了;等回到长安你就跟着我去巡街好了。”
“快说呀!”
“我在地窖里找到了一顶新竹笠。如果那顶竹笠是行商的;凶手必定就是五福夫妇。要想一下子打碎人头;非得有五福嫂的臂力不成。”
“真吓死我了。这里实在是危险。”事情一旦变得明朗起来;如意的恐惧反而转为一阵阵的兴奋。她参与过叶十朋的不少案子;每一件都凶险非常;而最后全部化险为夷;人犯被捉拿归案。
“你最好别太兴奋。”叶十朋自己却是心情沉重;他十分严肃地告戒如意。“关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没处躲没处藏的;比在城里要危险得多。你别到处乱闯;听到没有?”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
这是难捱的一天;在一阵急风骤雨中;天黑又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一股山洪裹挟着沙石从客栈的山墙外冲过;门前的百年老树与石块垒成的马厩转眼间就不见了。
“今天夜里要是再来这么一下;谁也活不成了。这也省得你杀我;我杀你地费力气。”晚饭时;叶十朋有意将这话讲给所有的人听;但是;每一个人都阴沉着脸;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人理会叶十朋的告戒。
不知不觉间;房间里似乎壁垒分明了起来。多心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改换了态度;小猫一般温顺地依偎在如意身旁;卢嗣宗夫妇与五福夫妇各踞长几的一头;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你们有什么仇怨我不管;我是个开店的;挣的是铜钱。”五福嫂终于率先讲话了。“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那一天;我这店里有的是酒肉;我想你们几位也不至于付不出店饭账。咱们就这么这过一天算一天。”
说话间;五福嫂的目光凛凛地扫过众人。“人死在我店里;大家伙都脱不了干系。反正已经死了两个了;我五福嫂向来不是怕事的人;有本事就接着来。”说着一推她男人。“还不上酒饭?大家伙吃饱了再拼个你死我活。”
五福嫂这话可以说是威胁;也可以称之为宣战。但侯氏没有搭腔;她是那种把功夫做在肚子里的人。
五福是个地道的店老板;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酒饭依旧丰盛。侯氏拿来祭坛的那只大公鸡如今被炖得汤浓肉嫩;端了上来;大片的肥腊肉蒸了山一样的一大盘;颤微微地像水晶一般透明;菜畦中劫后余生的几株青茶像宝物一样珍贵而精致;红滟滟的陈年老酒浓香袭人。
“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有什么事吃饱了好商量。”卢嗣宗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显出了几分阅历给人带来的沉稳。“叶兄;请!”一大碗酒下肚了。
每一个人都酒足饭饱;各自回房去了;连那只黑猫也不见了踪影。
五福藏在灶间的一笼鸡鸭里;却少了两只肥鸡;但人们的心思都在相互戒备上;没有注意到这点小事。
#奇#“今晚会不会出事?”如意有些担心。
#书#“没事瞎担心。”叶十朋躺在褥子上;连靴子也没脱;头下枕了一块半头砖。“那些混蛋们要犯事;你挡也挡不住。等着明早收尸抓凶手吧。”
#网#“人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太冤枉了?”一向心硬的如意此时不知怎么的;有些坐立不安。
“那是命。人还能违了天意?只要凶手跑不了就成。”叶十朋这是典型的捕快的想法;他们相信;人要犯罪是阻止不了的;最重要的是恶有恶报。
门上有人拍了两下;五福提着一只瓦壶走了进来。
“今儿个天冷;小的冲了壶饴糖水;喝碗去去寒。”说着;五福自己先倒了一碗喝下去。“人就怕遇上这事;你提防我;我提防你;到了没有好结果。”
“谢谢。”叶十朋笑了。“方才酒没吃够;再给我弄壶酒来。”
等五福送酒来时;糖水已被喝干了。
8
这架伏弩肯定经常有人使用;所有机关和吃力的地方都被人涂过猪油。矢箭很长;木杆铁簇;只是由于淋了些雨水在上面;牛筋拧成的弓弦有些僵硬。好在从北面回廊到南面卢嗣宗的门首只有四丈左右的距离;即使他穿了铁甲;这三矢齐发的强弩也能将他射穿。
多心很小心地伏在朽烂的地板上;雨水不住地滴在他的背上;担心惊动了其他人;尤其是楼下身份不明的那两个人。他用两根长长的木棒将伏弩固定在还算结实的门框上;只要勾动弩机;三支利箭就会射中卢嗣宗门首齐胸的地方。
下面该安装引发弩机的兽夹了。多心将一根长长的细麻绳从弩机上引出;自己伏在回廊上;小心地向回爬。这麻绳将横穿过大堂;连在卢嗣宗门前的兽夹上。
等一会儿;当有人唤醒卢嗣宗;他走出门时会恰好踩在兽夹上。兽夹会咬断他的狗腿;同时牵动弩机;然后;从回廊对面射来的三支利箭必将射穿这条老狗的胸膛。
感谢五福夫妇为他准备了这么称手的复仇工具。
然而;当多心刚刚爬回到自己的房门口去取兽夹时;回廊的另一头的地板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