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哗,宫蔚南没听见美里靠近。美里停在他身后,踮脚,窥视,发现流理台放着专门丢废弃食材的桶子。
宫蔚南拾起软烂的丝瓜果肉,两手缓慢地耐心地一一剔出种子,一旁还有清洗过的,放盘子上的南瓜子。知道美里爱收集种子,后来他就交代厨师将蔬果的厨余另外放,然后晚晚亲自来冲洗挑拣出种子。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喜欢美里的一双魔手,喜欢她能将一粒粒种子养成翠绿的一盆盆小森林……
美里偷偷看着,已经够惊讶了,忽然,听见他说话——“给你们洗了澡,是不是很高兴啊?”
宫蔚南对着种子喃喃说话,那模样,就像她平日也会对心爱的盆栽呢喃。这是她的怪癖,他怎么也一样?
宫蔚南笑着对种子说:“你们要感谢费小姐啊,她会把你们养得很漂亮……我说你们真是走运了,要不是她,你们可是会跟脏臭的馊水在一起……”
不小心窥见这么隐私的一面,美里慌了,悄悄后退,离开厨房,跑回住处。一路上,心头怦响,耳根热烫。进房间,她背抵着门,眼睛瞪大,胸腔剧烈起伏;…
那是宫蔚南?那、个、温柔的男人是宫蔚南?!而且,他跟她一样?都对植物讲话?
瞥见如顽石般刚强的男子,温情的一面,美里觉得如遭电殛,麻麻热热,而且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袋烧烫,呼吸好乱,胆小地逃回来。为什么在夜深时,瞥见温柔的宫蔚南,要落荒而逃?震惊后,是一阵恍惚。
房间昏暗,窗台花架上,种子盆栽,夜色中,亭亭玉立着。她摸住电灯开关,又顿住要开灯的动作。突然害怕,灯太亮,会将她的心曝光。侧身,软靠着门,瞧着屋外老树,白千层默然黑着。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那些种子,全是宫蔚南耐心搓洗干净的?都是他柔声哄过的?送来让她愉快种下的……为什么不直接拿给她?他不好意思吗?为什么不好意思?还是……难道……对她有意思?
啊,蒙住脸,越想越荒谬。她扑倒在床,不准胡想……不,不准……越不准越想入非非……结果,她睡后,作了个诡异的梦。
梦中,光天化日,她坐在窗前,浴在光中,安然地下种一颗种子。她浇水,看有机土墨黑,种子忽然膨胀迸裂,泥堆里,裸出一颗鲜红跳跃的心。
奇怪,梦中,美里也不怕,徒手拨开湿土,挖出怦跳的心,捧在掌间,看它跳跃,感觉到它的震动,温热潮湿,贴着掌心跳,美里困惑望着……
身后,有人怒道:“还我——”
她回头,看见宫蔚南。
他郁着表情说:“那是我的。”
将心捧还他,他伸出双手——没拿走心,那双大大带厚茧的手掌,握住的是她的双手,和她一起感应心跳。她讶然无语,手中的心,胸腔内的心,都热烈跳动。
她注视他,他也盯着她看,用一种哀伤的目光看着她。
“你为什么种我的心?既然种了,就要负责……”
美里惊醒了,按住胸口,那儿,心咚咚跳着,在漆黑里,仓皇失措,六神无主。
她听人说,梦是有意义的。是因为现实生活压抑住什么,夜里,才借着梦释放。美里不明白,是罪恶感让她作了关于宫蔚南的梦?还是……别的原因?
炎炎夏口口,烤得人昏懒。
午后,日正当中,肥狗阿旺,仰躺在泥地上,眯眼敞肚,正激情磨蹭被阳光烘暖的路面,抵御背脊搔痒,却越磨越痒,它呵张着嘴,似痛苦,似爽快……
苏飞雅焦躁地在木屋前廊来回踱步,骂着购物台客服。
“为什么是黑色的?SHIT!明明跟你们要白的白色的!什么?还要二十天?喂,知道这件很抢手,可是我已经订成功了欸,是你们的错要怪我吗?莫名其妙,你希望我找律师告你们吗?什么态度——”她手中拎着快递来的CHANEL洋装,火冒三丈,为了送错的网购商品骂人。
另一边,摊开的躺椅上,郑宇宙戴着墨镜,穿着花衬衫运动短裤,正躺着做日光浴。墨黑镜面,倒映两个追逐身影,跑来,跑去……在白千层树下穿梭奔跑,是一大一小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威拿着水枪追美里。
“打不到就打不到,你跑太慢了啦!”美里跑给他追。
“我打,砰砰砰砰——”
“没射中喔!”
“射中啦!抓到妳了!”抱住美里大腿,两人摔倒,阿威大笑,跟美里扭打。郑宇宙蹙眉,摘下墨镜,问女友:“雅,阿威这么激动不要紧吗?”
“我不要灰色!要白色白色听见没有——”苏飞雅还在骂客服,突然,听郑宇宙惊呼。她转过头,看郑宇宙扔了墨镜冲出去。
那边草皮上,阿威颤抖,面孔胀红,呻吟着。
“阿威?阿威?!”费美里吓坏了。
“唔……”小家伙抽搐,面色由红转紫。
“扳住他的嘴!快!”郑宇宙吼。
美里赶快照做,用力扳开阿威紧闭的嘴。
远处,宫蔚南回来,他看见了,冲过来,推开美里,吼:“你干了什么好事!”抱住阿威跑回屋内。
宫蔚南将儿子抱入房间,踢上门,把大家关在门外。
美里呆在门外,面色惨白,方才,宫蔚南那一吼,吓坏她了,她颤抖,喃喃问:“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不用去医院吗?”
郑宇宙支支吾吾地说:“宫蔚南以前念医科的……你放心,应该不会有事,他知道怎么处理。”
美里蹙眉,感到奇怪,郑宇宙好像挺习惯的,像只有她被吓坏。
“阿威为什么突然……”美里扶墙站,发现双腿不听话,一直颤抖。“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他怎么了?阿威是不是有病?他有什么病?”
喔,这个苏飞雅知道,她听郑宇宙说过哩!“你不知道吗?阿威他有——”
郑宇宙暗掐飞雅。“气喘,是气喘病。”
苏飞雅听了,奇怪地看男友一眼。
“是气喘?可是,看起来很严重……”美里不解。
郑宇宙说:“气喘就是会那样……”可怜的费美里,脸色惨白,吓得快晕倒了。他安抚道:“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去客厅坐,在这边紧张也没用啊。”
在宫蔚南照料下,宫城威面色由青紫转为红润,一醒来,他就哭。
“被阿姨看到了吗?她知道了吗?”
“没有,她不知道。”
“呜……丢脸了啦!”阿威涕泣,宫蔚南好心疼。
“乖,睡一下,不要哭。”
“爸欸……”阿威抓牢爸爸的手。“对不起……”
宫蔚南低身,伏在儿子的身上,将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笨蛋,又不是你的错……真的,费阿姨什么都不知道,爸爸答应过你,就真的都没有告诉她,所以你别乱猜……”
“我觉得阿姨好像开始喜欢你了,所以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病……”要是知道,说不定会不要爸爸了。
宫蔚南掐他的脸。“再费阿姨费阿姨的,我要吃醋了。”
阿威闭上眼,紧张兮兮地提醒:“不能说,你答应我绝对不说的喔,不然她会跟妈一样跑走……”
“你妈是因为爸爸才走的,傻瓜!”
“爸,我要去动手术,我想好起来;…让我去,呜……”又哭了。
宫蔚南轻拍着儿子,哄他:“乖,等医生更有把握,爸一定让你去好不好?现在不要冒险,爸爸不能让你冒险。”
宫蔚南心情沉重,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回诊。因为心脏结构复杂,医生虽然愿意动手术,但成功率很低,还可能丧命。他宁可选择药物和饮食控制,但癫痫和气喘却会伴随心脏问题时而发生。凝视阿威病容,做爸爸的心如刀割,应该让儿子冒险手术吗?但结果是他能承受的吗?
“我不想每次运动会都不能参加,去游乐园也不能玩,体育课只能在旁边看,也不能跟大家打球……呜,我要跟别人一样,我要动手术……”阿威啜泣。
“不行。”
“为什么?我都不怕痛了……”
但我怕失去你……宫蔚南铁青着脸,不愿改变决定。
第七章
一小时后,宫蔚南开门出来,美里还等在门外。
“他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
她想进房看阿威,被他挡下。
“不要吵他!”他吼,吼得自己都吓一跳。
美里震住,怒瞪他,眼睛像在燃烧,脸儿因愤怒而特别明亮。向来温和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她抿着嘴,气得颤抖。这一个多小时,从惊骇到紧张,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压抑的情绪也溃堤了。
“宫蔚南,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有气喘病……”
“气喘?”宫蔚南扬起一眉。
“郑先生跟我说他有气喘。”
“嗯。”是的,没他允许,郑宇宙也不好意思对外人讲阿威的病。
费美里好气。“你应该告诉我他有气喘,我就不会跟他玩,让他太激动……”
他凛着脸。“我跟你说过了,我该死的在你来上班前就提醒过你,是你蠢得忘记了。”
美里倒抽口气,忽然情绪全爆发了,揪住他骂:“不是那样的告诉,你应该要说他的病,要说得更清楚,你告诉我应该要说应该要让我知道应该——”
当她开始语无伦次,一连重复说出好几个应该,嗓音变得混浊不清,宫蔚南才意识到她是怕到崩溃了,他将她拉入怀里,在她痛哭前,搂紧了,低声安慰。
“放心,都没事了。”她在他怀中发抖。
“我好怕……”她膝盖发软,支持不住,瘫在他身上哭。“我以为……我害死他……”
“嘘……他没事。”他轻抚她的发,任她伏在他胸前哭泣。本来气得想骂她,可是当她脆弱痛哭,他想骂的是自己。宫蔚南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她哭到心乱如麻。“不要哭了……”多久了,他不再用这么温柔的嗓音跟女人说话?
“对不起……你一定也吓到了……我真的很抱歉……”她不停道歉,内疚自责。
她的泪水沁湿宫蔚南衬衫,泪水热热地濡湿他左肩皮肤,像有穿透力,缓慢地,一点一滴,渗暖到他的心房,瓦解筑起的围墙。犹豫了一秒,他突然更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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